新的一年馬上又要到來,下午阿縵被我化了個小貓妝,蹦蹦跳跳地去準備元旦聯歡會了,我把小亮托付給吳阿姨。由于事先和會員們通知了今天提前休息,這會店里也已經沒有幾位顧客了。
“不好意思,各位書友,今天孩子的學校有家長活動,我馬上要閉店了,書籍沒有看完的可以借走。后天正常營業(yè),歡迎大家再來光顧至森的美物,實在是不好意思啦!”我向店里兩位顧客鞠了個躬。
“好的,老板!我想借這兩本!”
“我也借一本吧?!?p> “好的,請隨我到這邊登記一下。”
門口的鈴鐺“叮鈴”一聲,送走最后兩位顧客。我簡單打理了一下店內的綠植花卉,逐一關閉屋內的電器電源,準備一會出門。忽然門口“叮鈴”又響了一聲,我頭也沒回地說:“不好意思,今天不營業(yè)了?!?p> 后面沒有回應,我轉身向后看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順著門口的墻壁打開燈,柔光中,眼前的場景似乎也在夢里模糊過,我拭去眼圈的淚水,咸澀的味道告訴我這不是夢境,羅志森正完好地站在我的面前。
“黎洛?!绷_志森沒有張開懷抱,他只是淺淺地叫著我,仿佛他也一直在練習呼喚一個人的名字。
“至森!”我沖向他的懷里,撫摸他的眼睛、鼻子、嘴巴……我感受著此刻的真實,他是有溫度的,他是有氣息的,他是羅志森,沒錯,他還是那個羅志森!
盡管我很確定了,但我還是忍不住地想從他的身體上,繼續(xù)搜尋那些熟悉的記憶,拼湊起完整的他。墨藍色的外套里面,厚厚的毛衫裹著麻灰網格襯衣,甚是好看。我摩挲著他寬闊的肩膀,又滑向他的兩臂,直到我的手尋向他的右臂下端,兩側不對稱的感覺,讓我下意識地去翻開了他袖子里不愿被解開的事實。
“這一部分被截肢了?!绷_志森的口吻里已經沒有太多不舍,倒是這眼神里充滿了無奈與虧欠。
我用雙手捧起他的右臂,深深地吻下去,心痛至極,淚奔而涌。小時候,奶奶不止說過人死后會像樹葉一樣,在世界的某個地方守護他一方的人和事。她還告訴過我,游走在生死邊緣的人,選擇死,很容易,選擇生,卻很難,如果他留戀人間,執(zhí)意不肯離開,必將要拿出一些重要的東西來交換,要么是身體,要么是記憶……
“不管怎樣,你回來就好,你回來就好……”雖然我沒能把最讓人欣慰的表情展現給他,但我是真的發(fā)自內心地感謝上蒼把羅志森還給我!
“對不起,我以后只能用不完整的身體去擁抱你了?!绷_志森環(huán)抱著我,就像原來那樣,用下巴抵在我的頭頂上,淚水滴落向我的臉龐,“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我不知自己是喜極而泣,還是為他心疼,他的這句話,醞釀了多久,他又掙扎了多久,羅志森,對不起,你受苦了!
“可是,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些日子都發(fā)生了什么?”我回過神來才想起這些問題。
“說來話長,你不是今天有事嗎?”羅志森反問我。
“你怎么知道?”
“我關注了你的公眾號?!?p> 走出門,白毅站在路邊微笑地著看我:“黎姐,你一直不接我電話,其實我去年就想告訴你……”
我挽起羅志森的右臂,我們一起參加了阿縵的聯歡會。
“你是花輪老師,還是花輪弟弟呀?”活動結束后的路上,阿縵一面看向羅志森,一面又看向我,“媽媽?”
我微笑著拍拍她的小腦袋,又望向疑惑中的羅志森。
“媽媽,我就知道你一直在騙我!”回到家,吳阿姨正陪著小亮搭積木,阿縵看到弟弟,對我氣不打一處來。
吳阿姨吃驚地看著羅志森,欣喜地掩面哭了,羅志森抱著吳阿姨:“吳阿姨,你們辛苦了!”
我把小亮抱起來,神奇的是,他對羅志森并不認生,還不停地用小手撫摸爸爸的五官。
“這是爸爸,小亮!”我抓著他的小手在羅志森的臉頰畫出愛心的輪廓,羅志森把小亮接了過去。
我摟著阿縵,對她說:“阿縵,對不起,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你的花輪老師沒有消失,他回來了!”
“媽媽,那你和花輪老師結婚了是嗎?”阿縵瞪著的那雙大眼睛和小亮的還真像。
我點點頭。
“媽媽!你都沒告訴我花輪老師談戀愛的事,你總是騙我!”說完自己一個人跑回屋里擺弄四弦琴了。
“我去做飯,至森!今天做你最愛吃的!做小洛最愛吃的!”吳阿姨抹掉淚水,高興地跑進了廚房。
對每個人來說,能再次見到彼此,都是最好的新年禮物!
那一晚,羅志森跟我講述了這兩年的事情:事故之后,沈立南傷勢較輕,意識很快恢復過來,但精神狀態(tài)堪憂,他仍舊不肯放過羅志森,尤其當他得知尚云衣死了以后,更是發(fā)瘋地要找羅志森報仇。沈茂仁為此悄悄地緊急安排了羅志森轉院,在沈家的多方奔走下,沈立南最終被判定為精神疾病狀態(tài)下的喪失民事行為能力者,尚家眼見沈茂仁一個兒子精神分裂,一個兒子生死未卜,也不愿再追究了。之所以那日讓我們齊聚在眸山的墓園里,主要是為了讓沈立南確信羅志森已走,消除他的邪念,一是想讓他安心接受治療,二是避免他再去搜尋羅志森,怕他去找尚在病榻之中的人麻煩。但卻不知道,沈茂仁鋌而走險地為了做足這場戲,讓我和羅阿姨付出了多么痛苦的代價……后來沈茂仁的確多次聯系過我們,雖然不知道羅志森還能否恢復過來,但他確實想告訴我和羅阿姨他兒子沒有死的消息,只是我和羅阿姨都沒有給他這個機會。現在,羅阿姨的離世又成了羅志森和沈茂仁此生最大的遺憾……羅志森在講述后來兩年時間里的恢復治療時,輕描談寫,但我知道他一定是經歷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精神上的。他孤獨地承受了那么多個日日夜夜,所有的一切,都痛過于看見這只手臂被截肢后的哀傷。也許正是這些痛苦,讓他更加珍惜延續(xù)下來的生命。當他再次回到9002敲不開門時,當他來到8002找不到吉他時,終于在伍悠那里打聽到了我們的消息,于是就有了至森的美物里奇跡的相遇。
羅志森在回憶這些的時候,竟然沒有一絲恨意,正如他能忍受沈立南的嫉妒和侮辱一樣,作為兒子,他從未因沈茂仁對自己的贊許而盲目膨脹,作為哥哥,他也從未因弟弟剝奪自己的父愛而懷恨在心過……外婆曾告訴他,帶著善良和愛上路的人,走起來會比較輕盈!
“媽媽,可以給我們講故事了嗎?”阿縵打了個哈欠走進客廳看著我們說道。
“你還沒睡啊!”我以為剛才把她和小亮分別抱上各自的小床,他們早該睡了。
“我要聽這本?!闭f著她把睡鼠寶寶那本書放在了胸前。
“我好想聽過這個故事喲!”羅志森眼神再次閃爍,不過這次他像個孩子一樣,“我也想聽,這次我要聽完整版的!”
我詫異地看著羅志森,他笑著解釋道:“你第一次喝醉,在我車上念叨過……”
然后阿縵和羅志森推著我走進臥室,故事沒有講完,阿縵那雙長長的睫毛就安穩(wěn)地扣向下眼瞼了。把她抱回自己的房間,看著嬰兒床上熟睡的小亮,我曾有多少個夜晚,夢到羅志森回來看望他,現在我又忍不住留下眼淚。
羅志森微笑著示意我躺向他左側的臂彎里,我卻很不爭氣地哭濕了他前胸的整片衣衫。這一路,我一直在撿拾自以為遺失的那些東西,這一路,羅志森在走向我們的征途里,亦是片刻未停。那一晚我們像劫后余生的兩條命,緊緊相擁一起,幸福來得太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