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洛城事了
洛陽宮城的東城腳下的立德坊近些日子有些不熱鬧,坊中人不少人家被送去就醫(yī),盡皆是四體發(fā)寒之癥,抱著被褥也渾身冷顫不止。
初時只是二三倆戶人家,后又成十幾二十戶人家。
這愈演愈烈之勢駭?shù)梅恢朽彂粜牡谆袒滩恢梗徽埥谭恢蓄H有名望的劉老先生,老先生煞有其事的拋出幾條典籍中的紀(jì)事。
垂拱三年,是春自京師至山東疫疾,民死者眾。
永淳元年,六月關(guān)中初雨麥苗澇損,后旱京兆岐隴螟蝗食苗并盡,加以民多疫病,死者枕籍于路,詔所在官司埋堙。
此番言論在坊中傳開,這景象與疫疾何其相似?許些人家被嚇得心肝膽顫,干脆足不出戶,讓過坊的挑擔(dān)商販少了好幾樁買賣,打聽之下,此間消息便由走街串巷的商販傳出立德坊,讓城中酒肆的閑散酒客們多了一樁談資。
“怕是有陰邪作祟呀!”一位邋遢酒客飲一口送上桌的美酒,眉飛色舞的指出。
其余酒客深以為然的點(diǎn)頭,顯然頗為信服,如此便算開棺定論了。
邋遢酒客其實(shí)自己也不甚清楚,只是知道他們愿意聽此結(jié)果,便說與他們聽罷了,至少手上這壇酒不用自己銀子不是?邋遢酒客心下頗為自得。
午時剛過,烏云便如一頭巨獸餮饕,吞噬掉洛城上空光明,淅淅瀝瀝雨點(diǎn)傾斜而下。
城中腸巷闊道上又撐開一朵朵傘葉,雨水就此沖洗了洛城好幾個時辰,直至暮鼓時分才漸漸息落,坊門應(yīng)鼓聲緩緩關(guān)閉。
立德坊西坊,門吏正要閉攏坊門,不遠(yuǎn)一個撐傘和尚正匆匆趕來,腳步急促,褲腳由此濕了大片,半途中不小心踩著僧袍邊角上身前傾,雙膝跪倒在地,跌了一跤。
兩名門吏對視一眼,皆不由的放慢閉門速度,世人對僧人道士還是頗為敬重的,雖然此時那和尚渾身濕漉漉的極為狼狽。
和尚順著留出的門隙擠進(jìn)門內(nèi),舒了口氣,雙手合十道:“謝過兩位施主?!?p> 兩名門吏各自點(diǎn)點(diǎn)頭便顧自離去了,普惠打量一身濕漉漉的僧袍,無言嘆了口氣,撐著頭頂可有可無的傘葉鉆進(jìn)就近巷弄中。
各門各戶燃起的燭火透過木窗花格打在水光粼粼的巷道上,遍布大小水坑的巷道像一塊打碎的鏡子。
細(xì)碎的鏡子上紛紛染上雀躍的橘紅,那是燭火的顏色,普惠踩過水坑,細(xì)碎的水鏡又碎了開來。
兩側(cè)的屋中,婦人哺乳聲,懶漢夢囈聲,嬰童笑鬧聲,書生讀書聲,院落狗吠聲,空中風(fēng)聲雨聲,聲聲入耳,讓得普惠腳步輕快。
而后一步踏出巷口,于是耳邊聲聲漸息,眼前是一片平靜湖水。
湖岸邊的竹林中坐有一座遮雨小亭,普惠收攏油傘坐到亭中石凳上,腰間葫蘆無風(fēng)自動,他微微一笑,摘下葫蘆拔開木塞放到石桌上。
在闖出烏云,高懸當(dāng)空的月玉盤散發(fā)的皓白光輝下,依稀可見葫口輕煙徐徐飄出,片刻便全部散盡。
普惠不由一愣,掃視著四周也瞧不見半個影子,疑惑的摸了摸光頭。
“噗...”雖極為輕微,但依舊被僧人察覺,猛然抬起頭,對上一張巴掌大小的精致俏臉,鼓著腮幫子憋著笑,閃亮的眸子撲閃著看著僧人笑:“哈哈,你這呆和尚。”
垂落的雪白發(fā)絲蹭過普惠鼻尖,雖觸摸不到著有形無實(shí)之物,但僧人還是下意識的吸了吸鼻子,不曾想當(dāng)真打了個響亮噴嚏,再抬頭時,卻發(fā)現(xiàn)梧桐已然飄得高高的,一雙雪白赤足黏在橫梁上,眼神嫌棄的盯著自己。
僧人尷尬的揉揉鼻子,看著上面的人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梧桐繃著張俏臉,雙足脫離橫梁緩緩飄落,眸子微瞇,顯得有些危險,臉頰卻離著僧人愈來愈近。
僧人面上一張討好的笑臉,石桌底下卻是在不安的搓著掌心汗跡,面對逼近的距離,普惠上半身向后越傾越低。
在梧桐小巧鼻尖將將要與普惠相觸之際,僧人終于熬不住,哎呦一聲,光頭哐當(dāng)砸在地面上。
“呵呵呵.....”串串歡快的銀鈴聲傳出小亭,在只有風(fēng)聲蟲吟的安逸竹林中極為突兀,驚得湖岸邊的蛙鳴靜寂,響起一連串石子落水聲。
風(fēng)停雨歇,懸掛二三個時辰的月亮再次隱匿。
梧桐蹲在石凳上,雙手托腮無聊的看著夜空,突然憤恨的對僧人叱道:“那臭道士惹出的麻煩,怎的要你來替他擦屁股!”
“徐施主也是不知此事的...”僧人語氣弱弱,不知怎的就是直不起腰板來。
“所以他一點(diǎn)不知,你就不聲不響替他把事辦了?。俊蔽嗤┑芍劬?,氣道:“你能從他手里得到賞錢還是怎么地!”
普惠低頭不說話了,他知道眼前的人兒是知曉的。
“蠢和尚!”梧桐斥道,有些生氣,又氣的毫無道理,她能說他錯了嗎?但世間不平事數(shù)之不盡,他哪能事事都管,就算只管眼前不平事,那也是一個繁多的數(shù)量,對陰魂邪祟尚能應(yīng)付,但面對殺人放火的匪徒又當(dāng)如何?
梧桐飄到亭子石階上繼續(xù)蹲著,雙手抱膝,不想理那呆和尚。
脾氣大了許多呢,她心下嘀咕,是從何時開始呢,許是拿到木盒那時開始的,她產(chǎn)生了某些以往不敢產(chǎn)生的念想,由此越來越多的想要摻和進(jìn)他的生活,我做的對嗎?
不知道呢...梧桐有些迷茫的望著小道盡頭的湖面,湖水如鏡,卻勾不起她觀望的興趣。
一條竹枝叉進(jìn)亭中,雨露在竹葉尖尾上隨風(fēng)一起一落的,隨后滴下,噠的打在普惠禿頭上。
普惠只覺頭皮一涼,下意識的往光頭上摸了一把,感受到動靜的梧桐回頭一瞧,立即眉眼一彎笑出聲來,夜色中,雨滴洗過的那顆頭顯得異常锃亮。
看著僧人傻楞的神情,梧桐想到,錯了便錯了吧,誰讓這傻和尚那么好玩兒?
夜色如墨,寒氣驟降,風(fēng)聲也隱去了,連竹林的蟲噪也被逼退,普惠抖了抖凍的冷硬的僧袍,起身離開雨亭,沿著婉轉(zhuǎn)小道行至湖岸邊。
緊隨在僧人身后的梧桐越過他,如輕羽般飄至湖面,光潔玉足立在湖鏡上,一襲雪白襦裙,蒼頭銀發(fā),婉約的眉眼面容,赫然化身成一位水中謫仙人。
僧人有些失神,一時間竟忘了來這里所為何事。
“呆和尚!”梧桐行至湖鏡中央,往腳下湖水指了指,普惠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了然,梧桐蹲下身子,眸子好奇的向下張望,隨后有些夸張的呼喊:“啊,長的真丑!臉都泡爛了?!?p> 許是被她侮辱的發(fā)怒,梧桐腳下的鏡面冒出一連串氣泡,湖鏡下有異物在快速上浮。
梧桐卻是嬉笑著,足尖不緊不慢的輕點(diǎn)湖鏡,向湖岸邊退去,就像在花林中玩鬧的嬰童,可惜后方追逐的不是花蝶鳥雀。
赤足點(diǎn)過湖水,在鏡面留下一圈圈淺淡的漣漪,還未來得及擴(kuò)散,便被后方追趕的水紋劈開,梧桐輕輕落足于普惠身旁。
臨近湖岸邊,水下異物也意識到不對,前進(jìn)的水紋停下,但為時已晚,普惠迅速伸手入水,拽住一蓬松軟絲發(fā),將那嚎叫的水中陰物用力拖上岸來。
不料手中發(fā)絲異常油膩,普惠只得膝蓋一彎,以全身重量死死壓著他的后腦,摘下佛珠勒住他的脖頸。
佛珠變得滾燙,灼傷著身下陰物,地上淌滿黑色水液,散發(fā)難言惡臭,陰物掙扎漸息,變得異常安靜。
普惠松了口氣,將佛珠從陰物脖頸拿開,咔...咔....,陰物扭碎頸骨,以一種扭曲的角度調(diào)轉(zhuǎn)頭顱,睜著空洞的眼眶死盯著僧人。
他的肉眼早已被潰爛至水中,整張臉腐敗不堪,蛆蟲在一堆爛肉中若隱若現(xiàn)。
僧人偏開雙眼,不敢與那雙無目眼眶對視,擰著眉頭揮下拳頭,耳邊聽聞輕脆的咔嚓聲,默然以對。
嘩!沉重物體砸下湖中,僅僅片刻便沉了湖底不見蹤影,普惠走出竹林,腳步沉重,沒有來時的輕快,緊隨在僧人身后的梧桐撇撇嘴,知道這呆和尚又胡思亂想了。
果然,前方僧人停下腳步,望著空處喃喃自語:“這事徐施主辦得不好看,更不地道,要是悄悄著做不讓秀才瞧見,許是另一番結(jié)果?!?p> 梧桐淡淡嗯了一聲,此時萬不得與這榆木和尚講甚道理。
“到了長安,小僧定要與他講講行事規(guī)矩,辯辯這事怎么個理。”
走了幾步,仍覺不夠,僧人又加上一句:“講個三天三夜!小僧我煩死他!”
僧人語氣恨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