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午時,與長安其余一百單七坊的升起的酒菜炊煙味不同,延康坊燭煙香火味占了大頭。
大唐國寺西明寺居于其中,占著延康四之有一的地,西明寺原為前隋權(quán)臣楊素宅邸,入唐后為太宗愛子魏王李泰宅,高宗時立為廟。
延康西坊門前人頭攢動,能在此時入坊的,大多也是想進寺燒香的香火愿客。
徐良混雜人群中入坊,遠遠瞧了眼那座香火鼎盛的寺廟,倒是想進去瞧瞧,但他有件更緊要的事,駐步片刻,便離了進香隊伍,穿過繁雜的小街小巷,行人漸漸稀疏。
他抬頭瞧著眼前這座還算精巧的的府宅,門前兩頭口含石珠的石獅子威風凌凌,無奈咧咧嘴,他倒不想這么快來的,但身上銀兩花了個精光,總得先在這長安都城中立下足來,深吸口氣,越過兩頭石獅子踏上臺階。
府衙后院的竹林林蔭底下,結(jié)束政務脫下官服的劉長喜飲一口桌邊涼茶,茶水透入心脾,頗為舒暢,老管家腳步急促的闖進院子,遞上封書信道:“老爺,門口有個人求見?!?p> 劉長喜瞥了眼書信名頭,見是自家學生的,遂拆開書信,大略掃了幾眼,點點頭道:“他倒跟我提過,不過怎地遲了一月有余?”
“老爺,見嗎?”
劉長喜皺了皺眉,他對不守時辰的人向來無甚好感,這人大抵也是年輕人心性,在道上玩樂甚多從而誤了時辰,放下書信問道:“府上哪里還缺個任職的?”
老管家瞧著自家老爺神色,心底下琢磨著,既是老爺學生推來的,總不能安排他做雜役,此子讓老爺頗為不喜,這位置也高不得,思索一番道:“老爺,教導公子小姐的蔡先生說身邊缺個書童?!?p> “呵,書童。”劉長喜不由輕笑出聲,按理說書童應當由著未及冠的孩童來,擺擺手道:“就此決定了,把他安排到蔡老先生身邊,不用帶他來見我了,他工錢無需勞煩蔡老先生,府里給他解決?!?p> “是。”
皇城內(nèi)苑,整個內(nèi)苑以太液一池為尊,以此分東西南北,池內(nèi)裝瀛洲,蓬萊,方壺三山,刻石為鯨,長達三丈,池西岸有兩龜,各長六丈,池方圓十頃有余,象征日出腸谷,浴于咸州,至虞淵而日暮。
明明已是初秋,池中卻荷蓮爭艷,錦鯉游泳。
許是受太液池西側(cè)麟德殿歌舞樂聲所激,池中不時可見幾條錦鯉彩尾透出池水,水滴濺到荷葉之上,荷葉卻不愿水滴駐留,微微低下碩大的青翠圓葉,將水珠驅(qū)趕入水。
麟德殿中,上下君臣碗筷未動,本該于宴席中央舞動的宮閨舞姬退到一旁,只余一肥碩身影于中央舞動。
奔騰歡快的胡旋舞由他舞出了別有一番的氣勢,肥碩的身形絲毫不影響他輕快的舞蹈動作,旋轉(zhuǎn)蹬踏信手拈來,竟是有著別樣美感。
《舊唐書·安祿山傳》:安祿山晚年益肥壯,腹垂過膝,重三百三十斤,每行以肩膊左右挽其身,方能移步,至玄宗前,作胡旋舞疾如風焉。
臺階之上位于尊席的玄宗臉容已見老態(tài),但卻于座上大笑著擊鼓伴樂,臺上君臺下臣在此時模糊不清,宴席中的群臣或低頭,或閉目,禮部各級官員噤若寒蟬,無一人膽敢說上分毫,右排席上首座便是右相楊國忠,面容枯槁,撫須看著席中央的安祿山,目光微沉。
鼓聲息下,席中舞動的身影也停下,安祿山臉色通紅,顧不得汗流浹背,看著臺階上的身影笑道:“陛下見諒,老臣身體年邁無力,不然非為陛下舞上二三個時辰?!?p> “哈哈,無妨,今日也足夠盡興。”玄宗放下手鼓,伸手指了指一旁的舞姬道:“趁著你這幾日在京,給朕好好調(diào)教調(diào)教?!?p> “老臣應下了,但老臣也有個要求,給老臣拉車的馬匹也已老邁,又聽聞太仆寺新有一批成馬,是以...”
“還以為是甚要求?!毙跀[擺手道:“朕安排宮人,隨你挑?!?p> “謝過陛下,那老臣便退下了,老臣還得見個人?!?p> “見誰?”玄宗臉色好似不喜,冷哼一聲道:“還有誰比朕還位尊不成?”
安祿山嘿嘿一笑道:“這天底下自然是陛下位最尊,但臣下是胡人,胡人傳統(tǒng)是以母上為尊的,臣下一開始也沒想來這麟德殿,但哪知剛?cè)雽m城便被陛下侍衛(wèi)請來了。”
玄宗氣笑了,恨恨的指了指那不知禮的胖子,拂袖驅(qū)逐道:“滾滾滾!”
“遵陛下令?!闭f完便不再停留,邁步走出大殿,玄宗看著那肥碩的身影遠去,臉上笑意慢慢斂去,收回視線,執(zhí)起酒樽一口飲盡,起身環(huán)視座下群臣淡淡道:“眾卿滿飲,朕還有幾本折子要批改”
“恭送陛下?!?p> 繼安祿山后,玄宗退出酒席,眾臣面面相覷,而后一齊看向右席首座的中書令,楊國忠執(zhí)起筷子慢飲慢食,對群臣的目光不為所動,一些老臣心底暗嘆一聲,皆念起了未列酒席的李長源來,他要在此,哪里能讓此間的美酒喝著如此苦澀。
長生殿中舞曲飄揚,殿內(nèi)樂師輕奏樂曲,大殿中央是一身著霓裳羽衣的曼妙女子,她旋動青赤若虹裳衣,即為殿內(nèi)唯一的色彩,如雨后青虹,隨著她的細足婉轉(zhuǎn)游動,整個大殿的亮光也仿若為之變幻。
樂師不敢抬頭而望,他們怕這一看,手中的樂曲便會嘎然而止,只是竭力讓手中之曲配得上那舞動之人。
曲為天上曲,人,亦為天上人,千歌百舞不可數(shù),就中最愛霓裳舞,便為霓裳羽衣曲。
“娘娘,河東節(jié)度使安大人求見?!?p> 這一聲稟報未能使得女子停下舞姿,倒讓樂師們慢上了一拍,女子輕皺黛眉,停下輕盈舞步,眾樂師皆惶恐跪拜道:“娘娘恕罪?!?p> “出去吧。”
眾樂師退出殿中,一宮人領(lǐng)著安祿山入殿,安祿山對著輕紗簾中的女子躬身一禮道:“安祿山給義母請安?!?p> 簾中女子半躺在貴妃椅上,顯得如貓咪一般慵懶,窈窕體態(tài)盡顯,翻著隨手拿來的書籍,卻是對簾外人不管不顧。
安祿山扯扯嘴角,將身旁宮人驅(qū)離宮殿,隨后絲毫不顧禮制得彎腰揉了揉酸疼的膝蓋,抬頭笑道:“明知兒子腿腳不便,義母也當真忍心。”
“陛下原本好好在這殿中呆著,你一來便讓陛下離開了,連口湯水都沒喝上?!迸幽坎浑x書本,滑膩的嗓音卻是傳出簾外。
“是兒子的錯?!卑驳撋娇谏险J錯,面上卻毫無認錯的意思,看著簾中的女子眼睛瞇起:“聽說陛下來這愈發(fā)頻繁了,為此撇下過多次政務未曾處理,朝堂上不少大臣積了一肚子怨氣,坊間更盛傳貴妃是位禍國殃民的妖女。”
“呵呵,妖女?”女子捂嘴輕笑,笑得花枝亂顫,嬌媚橫生,坊間百姓無論如何詆毀她,卻又對其美貌深信不疑,聽聞她一笑能羞得花草盡折,宮人則稱她為含羞美人。
“這妖女之稱,你,不是很清楚嗎?”
“自然?!卑驳撋侥抗馕㈤W帶著幾分陰狠的意味,咧嘴笑:“但陛下不清楚,朝臣不清楚,陛下看得起我安祿山,我只希望別因你,而讓陛下在天下前失了英明?!?p> “你,又怎知陛下不清楚?”女子起身,隔著簾子與他相對而望,輕笑道:“你又怎知陛下,陛下也許根本就不在意這點呢?就算你讓陛下得知,陛下也不會讓你傷我分毫。”
安祿山臉色略有些難看,彎腰一禮道:“已經(jīng)請過安了,兒子告退?!?p> 整座大殿只剩女子一人,她揭開簾子,瞬時點亮了整座大殿,如畫龍的點睛之筆,成了一副鮮活畫卷,黛眉巧鼻無一不美,如詩如畫,誰又能以凡語贊之。
“請示陛下,我明日要移居華清宮。”
隨后殿中美人又一次舞動起來,雖無樂伴奏,但依舊舞得無人不心動。
姓楊,名玉環(huán),號太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