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最終決定拖著傷體下床去外面看看情況。
這一行人人數(shù)不多,住的院子卻是不小,四個人居然就占了一個能裝得下二三十號人的二進(jìn)院子,讓阡陌花了半個多時辰才從外到里從西到東走了個遍——當(dāng)然了,這種龜磨般的速度主要還是歸結(jié)于她身上有傷,行動不便的原故??墒且蝗@下來,阡陌卻是連半個人影都沒瞧見,要不是想著自己全身都是繃帶不便出門,怕嚇著街坊鄰居,她這會已經(jīng)到街上去尋人了。
找不到人,沒法子,只好先去廚房里找找看有什么能填飽肚子的東西。流放的這一路上阡陌沒吃過一頓飽飯,神經(jīng)放松下來之后更覺得餓的不行,今天一整天也只喝了一碗半熱不熱的粥,即使阡陌食量不大,這會也覺得饑腸轆轆了。
但等阡陌進(jìn)到廚房就更是奇了怪了。
聽星蕪下午的介紹,這一行人來蜀中起碼有近三個月了,可是偌大個后廚,居然連一粒米一滴油也無!就是偷糧的耗子興沖沖地跑進(jìn)去只怕都得哭喪著臉出來。
難不成,這些人都不吃東西?
阡陌有些委屈地摸了摸干扁的肚子,她可以不做阡家的小姐,不過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若是連飯都不給吃……那也太慘了吧?
身上傷痛,腹中饑餓,加上空蕩蕩的院子在夜間著實(shí)嚇人,阡陌到底是年紀(jì)小,想著自己家破人亡,無依無靠和不知到底還有沒有的明天,終于還是沒忍住,蹲在空空如也的米缸前低聲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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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推開院門,踩著滿天星光,秦疑背著一只大竹筐回到了院子里,看著黑壓壓的院落就忍不住來氣。
——自己堂堂鬼醫(yī),往日多少人奉承伺候,如今到這蜀中卻淪落為做飯的火夫!來的這幾個人,個個只知道張嘴,沒有一個會做飯的。連累自己這么把老骨頭了,每天還要劈柴生火淘米炒菜……
真真是豈有此理!
更可惡的是,楚懷墨他們幾個,年輕體健的,餓兩頓倒還受得住,可憐自己這么大把年紀(jì)了,實(shí)在是不經(jīng)餓,做飯這個重責(zé)只能落到自己身上。為了不做飯,有幾次秦疑故意晚回,想看楚懷墨幾人如何處之,誰知道他回來得晚,那幾個人回的更晚!如此斗法幾次之后,若沒有特別之事,更是天不全黑絕不回來。逼得他一代名醫(yī),卻要每天早早趕回屋,與后廚為伍,伺候那幾個小兔崽子,真是可惡至極。
今早出門前發(fā)現(xiàn)院子里沒有吃食了,本來想使喚月、星二人去采買,誰知月簫早早就被楚懷墨趕去了湛西,星蕪又跑得比猴子還快,實(shí)在逮不著人,累得自己采完了藥還得去買吃食,氣煞,氣煞??!
秦疑走到廚房門前,正要進(jìn)去,卻聽里面?zhèn)鱽砹巳崛醯目蘼暋?p> “嗚……爹爹,娘親,陌兒好想你們,陌兒好害怕……嗚……”
“誰在里面裝神弄鬼?大晚上的鬼叫什么!”秦疑心中有氣,聽見哭聲就高聲叫嚷了起來。
阡陌正是傷心的時候,突然聽到一聲吼,嚇了一跳,連忙擦了眼淚就要往外跑,想要逃離廚房這個陰暗的地方,看看到底是哪一位回來了。
好巧不巧,秦醫(yī)師也打著同樣的主意在往里走,這下子兩個人“咚“地一聲撞到了一起。
“哎喲——!沒長眼睛??!”秦疑捂著自己的老胳膊老腿直叫喚。
阡陌見自己撞了人,還是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家,拘謹(jǐn)?shù)赝赃呁肆藥仔〔?,小聲歉意道?p>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秦疑盯著面前一身繃帶的小身板看了半天,才認(rèn)出來她就是昨日月簫帶回來的那個想讓自己看傷的姑娘??粗矍耙荒樄郧尚⌒牡呐蓿匾裳壑橐晦D(zhuǎn),突然生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咳,老夫姓秦,乃是此地醫(yī)師,你便是昨日老夫救下的那個女娃吧?”
咦?原來他就是星芙所說的那脾氣古怪的秦醫(yī)師?可是,星蕪不是說他嫌自己傷的太輕不肯給自己治療,是月簫去城中請的大夫嗎?怎么他卻說自己是他救下的?
看著阡陌遲疑的樣子,秦醫(yī)師面露不虞:“長輩問你話,你怎么不回答?“
阡陌看了看秦醫(yī)師的臉色,小心翼翼地斟酌自己的用詞:“我聽星蕪哥哥說,為我看傷的乃是城中一位大夫,昨晚診治完就回城了……”
“哼!那個缺心眼的小兔崽子懂個屁!”秦疑罵了一聲,這幾個壞崽子,不但沒給他幫忙,居然還偷偷壞他好事?!八麄冋襾淼牟贿^是個抓藥的掌柜,你的傷乃是老夫所診,醫(yī)師和掌柜難道你都分不清楚?”看著阡陌將信將疑的樣子,秦疑趕緊轉(zhuǎn)了話頭,“罷了罷了,念你年紀(jì)尚小,老夫也不與你計較,救命之恩也不需要你報,你若有心,就替老夫做頓飯吧?!鼻匾稍掍h一轉(zhuǎn),露出了狐貍尾巴。
——原來這群人也還是要吃飯的。
聽著秦疑的話語,阡陌先是一喜,竟然生出了這么個奇怪的念頭??墒谴磻?yīng)過來秦疑在要求自己給他幫忙之后,又發(fā)起了愁。
自己前十一年可謂十指不沾陽春水,別說做飯,就連生火都不會。做飯?這不是強(qiáng)人所難嗎?
“怎么?為救命恩人做頓飯你都不愿意?”看阡陌仍然面露猶豫,甚至一副受到了驚嚇的樣子,秦醫(yī)師面不善起來。
“不不不,您誤會我了?!币娗蒯t(yī)師不悅,阡陌連忙擺手,“我不是不愿意,而是……而是從未下過廚啊……這個做飯……我、我不會啊!”
得!又是一個不會做飯的。
秦疑淚流滿面。這個女娃娃回來的時候全身破破爛爛的,他還以為是哪家逃出來的丫頭,這才生起了以“救命之恩”換飯的心思,哪想到撿回來的這個又是個什么都不會的累贅,不過還好,看她模樣還算乖巧,應(yīng)該不會像星蕪那樣招人煩,就算不會做飯,自己嚇?biāo)齼上?,哄來打個下手應(yīng)該還是可以的。
于是秦疑故意板著臉道:“不會就能不做了嗎?不會可以學(xué)嘛,老夫就問你,愿不愿意學(xué)?”
阡陌看了看秦醫(yī)師嚴(yán)峻的面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原本白皙纖細(xì)的雙手和扁扁的肚子,幾乎沒多做考慮就順從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愿意?!?p> “這還差不多……”秦疑暗哼一聲,心下一陣得意,他將新買來的食材扔給了阡陌,率先走進(jìn)了廚房門。
“山菌泡一刻鐘,肉切成丁,灑上玉瓶里的調(diào)料。”
“赤果洗凈,放筐子里瀝干?!?p> “青藤草的刺刮掉,放在水中浸泡一刻鐘。”
阡陌在原地呆了呆,看著手上莫名其妙多出來的一個小包袱,愣了好一會兒才急急忙忙地跟了進(jìn)去。
“青藤草是什么?”
“包袱里一個紫檀木盒裝著的那個環(huán)狀的硬藤蔓,上面還有一排倒勾刺?!鼻匾珊唵蔚亟忉屃艘幌?,麻利地將背上的竹筐放下來,撿出幾根粗細(xì)不一的柴火,又從袖子里掏了一只火折子,三下五除二就生著了火。
“五葉子,就是紫色的那個,把花摘掉,花芯和葉子另外找一個空的玉瓶裝好?!?p> “夏陽蟲,就是陶罐子里裝的那個……誒,你怕個什么,不就是蟲子嗎……捉三只出來,誒你手別抖啊,別把老夫的罐子摔了?!?p> ”鍋里的藥渣拿笠斗撈出來?!?p> “這個加進(jìn)去?!?p> “拿扇子煽下,沒瞧見火太小了嗎?”
秦疑嘴皮子不停地指揮著,阡陌雖然是第一次進(jìn)后廚幫工,有些笨手笨腳的,但態(tài)度卻還算端正,就算一番勞作疼得她齜牙咧嘴的,也還是忍著身上的傷按照秦疑的指示忙活。
幾句話的功夫,秦疑就以“報答救命之恩””尊老愛幼”“還要不要繼續(xù)治傷了?”等一堆話做由頭,哄地阡陌不光幫著他熬了一大鍋菜粥,還在喝完粥后繼續(xù)幫著他熬了一鍋奇奇怪怪的藥。
雖然阡陌手腳笨,但秦疑顯然不會白白放過這個免費(fèi)的勞動力——有人幫忙總比沒有得好吧?而且——秦疑暗暗打量了阡陌一番——身上帶著傷,還能一聲不吭地按自己說的去做,一句抱怨都沒有,雖然動作慢了一點(diǎn),卻也沒出什么錯,可見不是個嬌氣的,也有點(diǎn)天賦。。
“也是你運(yùn)氣好。”秦疑看著鍋里熬多了幾分的湯藥有些心疼道:“老夫今日上山剛好采到一支五葉子,湊齊了這‘三神湯’的藥材,看你今天幫忙打下手的份上,就分你一碗吧?!鼻匾芍笓]阡陌倒了兩碗湯藥出來,一碗自己喝了,另一碗一臉可惜地放手里瞅了好久才心疼地遞給了阡陌,“真是偏宜你了。”
“喝、喝這個?”阡陌一哆嗦。
天吶,剛才她可是親手往這湯里邊加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蟲子,奇奇怪怪的草葉子,這熬出來的東西……能喝嗎?
“你不想喝?”秦疑眼珠一瞪,不悅道,“你知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這可是三神湯!多少武林豪杰,王權(quán)貴胄傾家蕩產(chǎn)只為求這一碗,你居然不想喝?”
“什么是……三神湯?”阡陌弱弱問。
“哎!無知!”秦疑怒罵一聲,氣急敗壞地解釋道。“三神湯,顧名思義,就是三個神仙合力才能熬出的一碗的湯藥。主料就是你剛剛經(jīng)手過的青藤草、五葉子和夏陽蟲,分別對應(yīng)神草神花和神蟲。青藤草生長在極北冰川之中,需要吸收極北靈狐的心頭血才能生長起來。這極北靈狐之血本身就是可以起死回生的東西了,你說這青藤草難不難得?
夏陽蟲倒是常見一些,但這蟲兒平常跟普通的野草沒區(qū)別,只在夏至這天正午那一個時辰才會破土而出,變?yōu)橄x身去尋偶,一年也就這一個時辰有機(jī)會抓住。
而五葉子最是難得,一百年長一片葉,五百年才長全五葉,五葉齊全后每一百年變一次色,由青到紅再到紫,長成紫色后才會開花,十年開一瓣,一株五葉子從種下到長成絕世名藥就需要八百年的時間。而且在第九片花瓣舒展開以前,身有劇毒,連碰都不能碰一下,誰碰誰死。五葉子的成熟期只有十年,過了十年之后又會塵歸塵土歸土消失不見,尋常人活幾輩子都見不到一次。這樣的天材地寶熬成的三神湯,你居然、居然跟我說你不想喝?”
秦疑恨鐵不成鋼地戳了阡陌的小腦袋兩下,氣悶道:“要不是這玩意藥效太霸道,一人一生最多只能喝一碗,老夫又是第一次熬沒把握好量,多了一碗出來,哪能偏宜了你?!”
阡陌嘴巴張的幾乎能塞下一個雞蛋。
起死回生的靈狐?一年只有一個時辰能抓住的蟲子?九百年才能開花的草?這個世界還是自己知道的那個世界嗎?神話野史上都不敢這樣寫啊,這個老頭……確定不是騙子??
“這……那……這……那這三神湯喝了到底有什么用?”阡陌有些結(jié)巴道。
“哼!起死回生,活死人肉白骨,長生不老,改變后代資質(zhì)。”
阡陌驚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這么厲害!”
“夸張了一點(diǎn),可也差不多?!?p> “哦——原來是假的啊——”阡陌鼻子一皺,拖聲道。她就說嘛,這世上哪有那么神奇的東西?若是真有,以她府上的身份見識,又怎么可能完全沒聽過?
“你這是什么表情?老夫形容地夸大了一點(diǎn),但藥效卻是不假?!鼻匾捎行┎环獾乜戳粟淠耙谎?,不死心地追問道,“你真的沒聽過三神湯?”
“沒有?!壁淠袄蠈?shí)地?fù)u搖頭。
“有歌曰:垂死病傷得一碗,下榻可活五百年,蠢笨愚人得一碗,三代連出狀元郎。武夫走徒得一碗,武林至尊如探囊,丑婦無鹽得一碗,傾國傾城歲月長。你連這也沒聽過?”
“沒有?!壁淠袄^續(xù)搖頭。
“你——”秦疑一手端湯,一手擅抖指著阡陌,痛心疾首。“無知,無知!真是無知至極!”
秦疑小心翼翼地湯碗平放在桌上,確認(rèn)不會有一滴漏撒出來,才翹著胡子有些不耐煩地問道。
“那你到底喝是不喝?”
“喝?!壁淠斑@回干脆地點(diǎn)點(diǎn)頭,接過秦疑手中的碗,一口飲盡。
如此神奇的東西,哪怕效果是夸大了的,也不喝白不喝啊!
她又不傻,哼!
乾坤問路
今天太太太忙了,更晚了些,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