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候因為己經熟路,倒比來時花的時間要少得多,再加上阡陌剛送走母親心情不佳,星蕪也識趣地并未再故意逗她,是以,兩人剛入酉時就回到了院子。
阡陌將裝滿母親骨灰的泥罐子小心放回房間柜子里,向星蕪問了路,又清點了一下月簫留下的銀子,取了幾塊拿在手中,估摸著應是夠了,便向著星蕪告訴她的附近最大的一家雜貨鋪出了門。
因為穿的男裝,又剛在河邊折騰了一陣,阡陌身上有些臟,加上邀天閣一行人的落腳點本來就在村鎮(zhèn)結合處,半大的小子滿街跑,孩童不似郡城中那么金貴,故而也沒人注意到她有什么特別之處。
“出門直走,第三個路口左轉,第二個路口右轉第五戶……一、二、三……”阡陌按照星蕪告訴她的地址一寸一寸地尋著此行的目標。
“啊,找到……咦?怎么是陳記雜貨鋪?星蕪哥哥不是說叫張記雜貨鋪嗎?”
阡陌狐疑地盯著門口的招牌:“難道改名了?”
算了,管它叫什么,總主是雜貨鋪就行了,反正賣的東西也都一樣。
阡陌踏進店門,清了清嗓子,故意壓著聲音喚道:“掌柜的……”
見鬼!
星蕪不是說這家掌柜的是個老爺爺嗎?可這,這,這明明……
明明是個美婦人啊!
難道易主了?
阡陌眨著眼睛思索片刻,得出了一個在她看來最有可能的結論。
只是星蕪不是說他前兩日還來過這個鋪子?
唉,民間的商鋪易主的速度還真是快啊……可見這年頭,商人們也不好過?。?p> 女掌柜見到店里瘦弱的小客人先是愣了一下,不過馬上又露出熱情的笑容走了過去,招呼道:“小……客官想買些什么?奴家?guī)タ纯???p> 女掌柜身為商女,見過的人最是多,一眼就認出阡陌是女扮男裝,不過做生意的嘛,客人的性別年齡都不重要,所以她也沒拆穿,只籠統(tǒng)地喊了聲了“客官”來招呼。
阡陌惦記著正事,所以也沒多糾結換掌柜這檔子事,理了理思路開口問道:“掌柜的,我想買兩床被褥,一套衣衫,幾匹布,一些紙錢和一只精致些的罐子,您家有嗎?”
“有的有的?!迸乒窭事曢_口,“這都是些尋常物件,我這哪能沒有?客官請隨我來?!?p> 女掌柜領著阡陌進了屋指向左手邊一溜布料道:“這邊有葛布、麻布、棉布、綢緞——還有這最好的一種織花軟緞——這可是長安城里的官家貴人才用的!不過嘛,價格就要稍貴一些。我這各種顏色的布料都有,您看看,喜歡什么,隨便挑,隨便選?!?p> 阡陌不著痕跡地撇了撇嘴。
這掌柜的,滿嘴瞎話,織花軟緞是長安城里時興的布料不錯,但一般都是普通人家用的,真是的貴族官宦人家就算不用天香錦、浮光錦這些名貴布料,至少也是軟煙羅,月光綢之類的。哪有貴人用織花軟緞制的衣服?這穿出去還不得被其它人笑死?而且自己一副窮小子的打扮,她給自己介紹這五兩銀子一匹的布料干嘛?難不成覺得自己能買得起?
再說了,她說自己家什么顏色的布料都有,但自己眼前明明就只有米白、素白、黑、灰、朱紅、土黃、天藍、水綠、桃粉、漿紫、深褐等十來種顏色,稍微特別一點的顏色都沒有,自己平日里慣穿的顏色更是一種都沒有,還讓自己隨便挑……?
不過阡陌倒是想岔了。她是以長安官宦顯貴的眼光來看的這些布料,當然覺得不值一提——就算現在已經落魄,但顯貴畢竟是顯貴,特別是開國將軍的家族。阡陌從小耳儒目染的都是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雖然阡正安最后只是五品官吏,但阡家數代人的積累又豈是鬧著玩的?
說句不客氣的話,當朝宰相謝天恩都沒他的家底厚。
這就是阡家的底蘊。
所以,雖然阡陌覺得這女掌柜在說大話,但若要以一個偏僻小鎮(zhèn)上的人的眼光來看,女掌柜的話卻是沒有太夸張。
好在阡陌還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今時不同往日,沒有不客氣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否則非讓人趕出店門不可。
“這些都是什么價格?“
“每種布料價格都不相等?客人是想要哪種?“
阡陌猶豫了一下:“麻布和棉布的,你都說說看?“
女掌柜見她確是要買東西,又熱情了幾分:“這麻布的一錢銀子三匹,棉布的二錢三匹,不過粉色的和紫色的稍貴些,要一錢一匹——這個是鎮(zhèn)上有名望的老爺姑娘最愛穿的呢!”
阡陌聞言望了望女掌柜一一好嘛,她自己就穿的一套粉色的衣裙然后配了個紫色的坎肩……
不過,話說回來這鎮(zhèn)上的東西倒是比長安城便宜多了。在阡府的時候她聽下面吧采買嬤嬤每個月給母親報的賬單,一匹用來做抹布的普通棉布都要二錢,比這個掌柜開的價足足貴了三倍。
阡陌摸了摸麻布和棉布糟糕的質地,嘆了口氣,最后還是狠不下心太虐待自己,有氣無力地道:“米白色和黑色的棉布各幫我拿一匹吧,衣服和被褥要灰色的,就這樣,帶我看看罐子和燭火吧?!?p> 阡陌雖素日里喜歡穿各種紅色的衣裳,但是她目前身有重孝,實在是不想穿用太過鮮艷。按照大鄭的習俗,重孝需守孝二十五個月,因此她挑的都是些暗色的布匹。
“好勒!”女掌柜高興地記下,又將阡陌帶到里面一間屋子?!拔疫@罐子有陶的、砂的、瓷的、瓦的,還有最名貴的兩種紫檀木和沉香木的,都是我自家園子里種植制作的,可少見呢!”
“居然有這兩種木?紫檀也就罷了,沉香木可不好種??!”阡陌吃驚道。
沉香可是號稱一兩木頭一兩金的最名貴的一種木材,生長在水下,極難成活、極難長大,這個掌柜居然說她家是種沉香的?沉香在這偏僻小鎮(zhèn)有人買?
女掌柜聽了阡陌的話也有些吃驚,奇道:“難種嗎?我們家一直種的挺好的啊?!?p> 阡陌小嘴微張,順著她的手看去——
——得!這哪是什么沉香木,而是另一種叫雅茶樹的木頭,民間取了個外號叫“小沉香”,因為木頭本身自帶一股茶香味而得名,小沉香和沉香一字之差,但其中差別——差不多就像有著“小人參”之稱和蘿卜和真正人參之間的差別。
紫檀當然也不是紫檀,而是青檀,不過相比“小沉香”來說,也算是普通木材里偏中高檔的一種了。青檀木的特點是質地比較輕,雖然不能像紫檀木那樣驅蟲,不過據阡陌所知也是少有的不易蟲的幾種木材之一了。
不過這個掌柜的,真是嘴里沒一句實話啊……
“這些都是什么價?”
“瓦罐和陶罐都是十個錢一個,砂罐十二個錢,瓷罐十八個錢,沉香罐和紫檀罐貴些,要一兩銀子一個。”
阡陌湊上前去,仔細看了一下女掌柜口中的沉香罐和紫檀罐,點了點頭,質量也還不差,價格也不是很貴,她自己的衣食差一些沒關系,只是給母親用的東西,她還是想盡可能地用好一些的。
阡白氏是名門毓秀,除了阡家的滅門之禍,這一輩子都沒有吃過苦,沒道理身后暫時棲身之所還不如普通的平頭百姓。
“青……紫檀和沉香的,各拿一個?!壁淠案纱嗟?。
“您真是好眼光!”女掌柜見這衣衫破爛的小客官居然選了兩個她這店里最貴的罐子,忙興高采烈地夸了一句,贊美之語更是不要錢似的往外倒。
阡陌又跟著她到最里面的屋子買了幾根白燭、香和紙錢,女掌柜看她買的東西多,便高興地免了零頭,總共算她二兩一錢銀子,沒收那二十個錢的零頭(1兩錢子=10錢銀子=100錢),還熱情地說要幫她“送貨上門”。
不過阡陌不確定楚懷墨一行人的行跡是否需要保密,因此也不敢隨便把人往院子帶,只推說自己住得近,不用麻煩,便分了兩次把所有東西拿回了去。
重新把床鋪好,想著自己還得“排毒”兩天,想想自己今后寄人籬下的生活,決定要節(jié)省開銷,于是舊的那床被子也沒扔,而是放在了床角,準備打兩天地鋪,然后將盛放母親骨灰的粗泥罐子換成了新買的青檀木罐,擺在床頭,供上三柱香和兩支白燭,又跪在案下燒了兩份紙錢,一份為母親,一份為不知尸身在何處的父親。
想了一下,將自己脖子上象征著她過去身份的家傳玉佩取下,放進新買的沉香木罐里,同樣放在了案頭,然后才稍稍收拾了下自己,趕在戌時一刻前到了后廚。
秦疑已經在廚房忙活了,見阡陌來,毫不客氣地給她指派了幾個打下手的活做了晚飯,又囑咐她回去早點休息,好讓藥效最大化。
接下來兩天,阡陌又過了自從上元節(jié)后唯一的幾天安生日子,每日就收拾自己,祭拜母親,跟秦醫(yī)師學做飯,再就是用前兩日買回來的棉布給自己做了一套衣服。
雖然之前并未做過衣服,但她們這些官家女子好歹是從小就開始學習女紅刺繡,所從花費了兩天時間也終于勉強做出了一套似模似樣們簡單春裝,也終于可以換下穿了多日的灰撲撲的男裝。
期間阡陌也有去找過楚懷墨和星蕪幾次,想要問問他們對自己的安排,卻一次都沒見著人,只有每晚按秦醫(yī)師的囑咐留在后廚的飯菜和第二天上午留下的空碗見證著這兩個人確實有回來過。
看來確實是如楚懷墨所說,他們每天是真的很忙。
直到第三日傍晚,阡陌照例在做晚飯前到主屋那邊去拜見楚懷墨時,才又見著了人。
阡陌如此殷勒的拜會倒是沒什么別的想法,只是經她仔細思考,自己身為女子,做官和從軍都是不可能的,她若想要報仇,唯一的方法就是豁出性命來一場刺殺——哪怕是一場同歸于盡的刺殺。
如此,學武就是她必須要走的一條路。
而自己既然答應賣命給楚懷墨,邀天閣又恰好是江湖上聲名遠播的一個宗派,直接向楚懷墨請求習武,便是一條最好的捷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