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很大,孫進舉著傘,半邊身子被雨水淋濕,他的心情如同這場大雨。
北方久未下雨,雨水初來之時,心情是愉悅的。按照魏公公的指令,他找到了汪文言。這個汪文言說話很客氣,很是給面子,在接受了禮品之后,還回贈了兩份禮品,一份給他,一份轉交給魏公公。雖說禮品不算貴重,但是與可怕的楊漣大人相比,這種禮尚往來的舉動,的確意味著是一個好的開始。
一時,他對這個獄吏出身,操著南方口音的中年人印象很好,在向魏公公的匯報之時,他相信這個汪文言可以作為魏公公與外廷交好的橋梁,辦好魏公公的事情。王安已經(jīng)不在了,改換門庭繼續(xù)榮華富貴,對于獄吏出身的人來說,不會是一件艱難的選擇。
這樣的事情孫進見過很多,這樣的人孫進也見過很多。
齊、楚、浙黨還有東林黨,汪文言都有交情,這是個在朝廷各個黨派中游刃有余的人。江湖上傳言,沒有汪文言辦不成的事!
那時,孫進心情很好,終于為魏公公搭建了一座與外廷的橋梁,他的心里踏實了許多。
一陣風吹來,風里夾雜著雨水,孫進哆嗦了一下,一絲涼意入了心頭。
事情并沒有如他想象的那樣發(fā)展。兩個五品官員任命的請求,這個單子竟然被汪文言退了回來。
“不是銀子的事。”汪文言滿是抱歉的回應。
“如果汪先生需要打點的人多,銀子可以加倍。”
“真的不是銀子的事。”
“那汪先生您看,還需要咱家做什么?”
“這個事情在下也是盡力了,吏部的人堅持不同意,在下也是無可奈何??!”
“您看,吏部哪位大人需要打點,我可以轉告魏公公,請魏公公干璇?!?p> “孫公公,您就不要再難為在下了。在下與葉閣部約了手談,就不陪孫公公您了?!?p> 汪文言微微上揚的嘴角深深的印在了孫進的腦海里。
“一個小小的監(jiān)生竟然也不把咱家放在眼里!”魏公公猛然從座椅上跳了起來,用力過猛,那朵紅花從鬢間跌落到地面。
“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知道楊漣是怎么想的?!?p> 從未見過魏公公發(fā)火,孫進心中一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聲說道:“小人該死,是小人沒有將魏公公的事情辦好!”
“和你無關,這件事和你無關。他們是看不上咱家,咱家沒有上過內書堂?!?p> 魏公公高大的背影來回的在房間里踱來踱去,孫進大氣不敢出,跪在地上看著那朵跌落的紅花。
內書堂是內廷的一所學校,從宣德年開始,為了培養(yǎng)宦官優(yōu)秀人才,在內廷設置內書堂,選拔聰明伶俐的小太監(jiān)進入讀書,由翰林學士作為老師,教其讀書寫字。后期,有非內書堂者禁入司禮監(jiān)的說法。王安就是從內書堂畢業(yè)的,換句話說是一個有學歷的太監(jiān)。
“王安上過內書堂,所以他們交好王安。是的,咱家沒有上過內書堂?!?p> 魏公公的大腳幾次從地上的紅花傍邊踩過,孫進的心懸了起來。
“咱家甚至不識字!”
魏公公停止了腳步,那朵紅花就在他的腳前。
“是的,咱家不識字,但是咱家一心為圣上辦事,咱家是懂得道理的?。 ?p> 腳步?jīng)]有移動,紅花也是完好的,紅燦燦的,還有一絲暗香襲來。孫進伏在地上,緊緊的盯著。魏公公自語自語的說完之后,沉默了很久,孫進的心也一直懸在那里很久。
終于,魏公公說話了。
“他們瞧不起咱家,沒有關系,咱家只要一心為圣上辦事,總有一天,他們會瞧得起咱家!”
那朵紅花到底沒有交上好運,被魏公公踩在了腳下,瞬間變成了一灘泥水。孫進距離很近,看的很清楚。
雨一連下了幾天,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滾滾的雷聲響了起來,聽起來很遠,在遙遠的東北方向。
從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回來的孫進,先來到住處換了身干凈的衣服。失魂落魄的樣子去見魏公公,會被魏公公怪罪的吧?也許不會,但是總不能讓魏公公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自從提督寶和三殿后,帝國上上下下動了起來,生長了上百年的參天大樹從原始森林里砍伐下來,順著江水一路漂向京師;產(chǎn)自太湖的黏土被工匠們小心的制成磚坯,送進御窯里,煅燒成鋪地的金磚;無數(shù)的能工巧匠們也開始向京師匯集。
魏公公很是忙碌,孫進有些擔憂,這個不好的消息,會不會破壞了魏公公的心情。
等了許久,有小太監(jiān)帶著孫進去見魏公公。
“各地的公公都很給面子啊!這工期看來是保住了?!?p> 未等孫進開口,魏公公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鬢間那朵紅花更顯得燦爛無比。
“恭喜魏公公,魏公公大義千秋,各地的兄弟們都唯公公馬首是瞻??!”
“恩,有什么事嗎?”
“稟公公,汪文言出獄了?!?p> 孫進壓低了聲音,說完之后便低下腦袋。前日,找順天府丞寫好彈劾,狀告汪文言勾結王安收受賄賂,賣官鬻爵。當日便由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捉拿下獄。誰知僅僅時隔一日,那汪文言便被保出獄。
聞聽孫進所言,魏進忠不覺一怔。
“出獄了?”
魏公公像是在問孫進,又像是自言自語。
“是的,回稟魏公公,那汪文言從鎮(zhèn)撫司出來了?!?p> 怔了一會,魏公公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好厲害的汪文言啊!好個鎮(zhèn)撫司啊!這鎮(zhèn)撫司辦事辦的好??!辦的真好!”
孫進踟躇了一會,問道:“是不是和駱大人打個招呼,再把那個汪文言抓起來?!?p> 這句話說出后,孫進有些后悔,那個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駱思恭,是三朝元老,這個人能不能給魏公公面子,一點把握也沒有,如果駱大人不給魏公公這個面子,那魏公公豈不是丟人丟到家了。
魏公公呵呵干笑了一聲,然后幽幽的說道:“汪文言的事,鎮(zhèn)撫司的人知道是咱家的意思吧?!?p> “應該能猜出來,小的去過鎮(zhèn)撫司衙門。”
“既然鎮(zhèn)撫司的人知道是咱家的意思,還將人放了,咱家怎么還好去找駱大人??!”
呵呵,魏公公又干笑了一聲,那個駱思恭,三朝元老,樹大根深,執(zhí)掌錦衣衛(wèi)數(shù)十年,皇親國戚、元老重臣,結交無數(shù)。不好惹,或者說根本惹不起。
“小的思慮不周,望公公恕罪!”孫進說完,連忙跪倒在地。
“起來吧!是咱家的面子不夠,和你無關?!?p> 魏公公繼續(xù)保持著他的微笑,起身將孫進扶了起來。
“孫進,你聽說過韓信的故事嗎?”
“是淮陰侯韓信吧,小的聽說書先生講過?!?p> “在錦衣衛(wèi)的眼里,外廷的那些閣老們是棵大樹,而我們只是樹下的一群螻蟻?!闭f完,魏公公哈哈的大笑起來。
“一群螻蟻從樹洞中爬過,算不算是胯下之辱啊!”
“孫進,你說是不是?。俊?p> 魏公公哈哈的笑著,鬢間的那朵紅花,隨之顫抖,煞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