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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中火文集

(14)

石中火文集 天涯石中火 2290 2018-05-13 13:30:19

  “村長帶了三四個人來搬的。我聽見他們進屋,上樓,心想這么迎面撞見多尷尬,便躲在一口大米缸后面。我看見村長領著那幾個人,指揮他們把銅鼓里的綠豆倒在一只布袋里,又把銅鼓翻正,提著銅耳朵慢慢下了樓,出了門。銅鼓真的很沉,樓梯木板都被壓得嘎吱嘎吱響。我剛要出來,樓梯又響了,村長獨個兒折回樓上。我趕忙蹲下,瞄見他徑直走到他女兒的房間,掏出鑰匙開鎖?!?p>  “哎喲,這下不要穿幫?”舒薇笑道。

  “我心里也想啊,哪曉得——村長進了屋,居然跟什么人說起話來,語調平靜如常,壓根象沒發(fā)現(xiàn)閨女跑丟這回事?!?p>  “這是怎么回事,除了他姑娘,那屋里還有別人不成?”我十分奇怪。

  舒薇推測:“也許是村長的太太,村長小姐的母親呢?”

  陳新?lián)u頭:“不是的,后來我向村里人打聽過,村長是個鰥夫,他太太幾年前過世了,只留下一個女兒??赡菚r他明明是在跟一個人說話,說了很長時間,聲音很輕,我聽不見內容,說完以后,他關上門走了,依舊從外面把門反鎖上?!?p>  “跟村長說話的那個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問。

  “不知道?!?p>  “怎么可能不知道,聲音男女你總聽得出來吧?”舒薇道。

  陳新看了她一眼,緩緩的說:“我沒聽見那個人說話,那個人至始至終就沒說過一句話?!?p>  我心里一凜,在清寒寂靜的水面上聽見這樣古怪而陰森的情形,真不見得是什么浪漫的事。舒薇臉色凝重,若有所思:

  “難道那人是啞巴?十聾九啞,啞巴多半也是聾子,誰會跟聾子說話呢?”

  “我也納悶啊——怪事還沒完。我聽見村長下了樓,卻遲遲聽不見出大門的聲音。我憋住氣好久,一面想著隔壁住的那個神秘人物,頭發(fā)根子一陣陣發(fā)炸。后來總算村長走了,我腳不沾地的溜下樓來,鉆回咱們屋里——這下我才弄明白村長老不離開的原因。”

  陳新有點艱難的咽了下唾沫,重重的說:“他在翻我們的東西!”

  “啊!”我一下子站起來,弄得船東搖西晃:“他翻我的包沒有?我的包著他動過沒有?”

  “莫緊張嘛,船要翻的!你的包,好象沒動過,拉鏈拉得好好的,我們倆的行李可給他翻得亂七八糟。當然事后他又全塞了回去,裝出什么都沒發(fā)生的樣子,可包的位置變了,物品的順序也變了,所以我一眼就看出破綻。”

  “簡直是無恥!”舒薇氣的直嚷,“我們的東西有什么好看的,這村長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原來是個變態(tài),偷窺狂,侵犯隱私……”她喘了口氣,又為村長加上幾宗罪:“還虐待兒童,非法拘禁未成年人,干涉婚姻自由!回去一定要找他理論。”

  舒薇罵的一點不錯,這村長,真是個變態(tài),假如他知趣沒動我過的行李便好,假如他動過了……我想象那雙可憎的凸眼睛,看見包里的東西,先是一愣,然后恍然大悟的點頭,然后從嘴角露出輕蔑的笑……

  我拳頭捏得嘎嘣嘎嘣,別讓我逮著你,別讓我看出破綻來……

  “我當時也氣得不行,”陳新說,“沖出去找村長,這鬼地方,路象迷宮一樣,三拐兩拐我就找不著北了。又惦記你,一跑跑到河邊,這時小風一吹,我倒?jié)u漸心平氣和了,覺得不必為這點子小事煩心。東西又沒丟,也許他只是好奇或者謹慎,生怕我們帶來什么少兒不宜的東西,壞了他家的風水……

  “然后我就發(fā)現(xiàn)了這條沒主的船。我下船一看,見到蓑衣和斗笠,覺得好玩,就穿戴起來。我早看見你們倆在碼頭上,正準備劃過去會合,結果你們倒先自己過來了,”

  陳新瞄了我一眼,“本來,我也沒打算嚇唬你們,不過,要是不給你們一個驚喜,替你們的探險行動增添幾分‘氣氛’,豈不顯出我們這種人‘性格傖俗’,沒得情調嗎?”

  我還在想著村長的事,全沒提防陳新會在這兒等著我。我早忘了自己說的話了,原來他成心捉弄,竟是為了這個!我懊惱受到命運的戲耍:先前夸他的時候好話說了一籮筐,沒聽見,上船時借舒薇的話頭調侃一句,卻聽見了!

  我有口難辯,只盼舒薇幫我說句話,她卻臉朝船外,來個裝聾作啞,讓我獨背這口“背后說人長短”的黑鍋。

  船頭一震,靠岸了。陳新跳上河灘,先扶舒薇上了岸,才去系纜繩,一副“唯恐他人代勞”的架勢。我想起當初扶舒薇下船時,也許不小心態(tài)度過于殷勤了些,正被那冒牌貨漁夫看在眼里,懊惱之情又增添了一層。

  這時我才真正領教了陳新粗枝大葉之外的細心。我回憶在船上同舒薇說的話并無曖昧,看她的眼光也算不上放肆,稍微寬了點心。

  “你船劃得很地道啊,哪里學來的?”我?guī)完愋孪道|繩,一邊恭維他的劃船本領,多少補償一下。

  “我也是山里人吶,山溝頭水邊上摸爬大的,不比你哥子是省城人,弄不慣這個?!?p>  陳新謙虛的笑著,話里聽不出半點譏諷的意味。他把打好結的繩頭一拋,迎上舒薇,和她并肩往河灘上走去。他緊摟著她的纖腰,一只手掌合扣在白衣和綠裙子的交界上,隨著綠裙下面輕盈的步伐起落擺動著。

  小小的不快,很快就淡忘了。這點子小事,誰也不會真放在心上。可我卻意興索然,覺得這一趟曾經期待過的探險,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河風冷峭,河上那團突襲過我們的白霧已經消失,或者說,加入進了另一團更龐大的濃霧之中。

  濃霧從鎮(zhèn)山村那邊的山坡發(fā)生,擴散到河心,恰好在水色的分界停駐。才一會兒工夫,對岸的樹和房屋就變得影影綽綽了,有些只露出一角,因霧氣的裊繞而有了一種運動感,令人覺得它們每時每刻都在變幻形狀,那樣的不真實,好象……海市蜃樓。

  天空中,那團積雨云厚重欲墜。底端同下面的霧氣相連,形如一朵巨大的,布滿褶皺的蘑菇,黑傘,白柄,從那些白色石屋之間茁壯滋長。能看得出來它在不斷的長大。

  有一種蘑菇,是專門從死人身上長出來的,它們吸收腐爛后化成漿汁的血肉,長得異常肥碩,在淫雨霏霏的天氣里,就如鮮繁的花朵開放于森森白骨的空隙。那種被稱作陰世之花的蘑菇,是劇毒的。

  這陰森得過分的聯(lián)想連我自己也嚇了一跳,不明白它究竟來自何處。我最后望了一眼那座時漸渺茫的村莊,和我的探險隊一起,鉆進神水河這一邊的,深不可測的山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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