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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去戰(zhàn)斗

大年二十九

一個人去戰(zhàn)斗 郭三瘋 4852 2018-03-13 19:00:18

  ????天灰蒙蒙的時候,村里村外,遠遠近近的傳來有一聲,沒一聲的雞打鳴。哥往被窩里縮了縮身子。他奶奶個腿的,誰家雞也不嫌冷,叫的這么早。迷迷糊糊的去摸床邊臺柜上的手機,按亮屏幕顯示才五點,翻了個身,繼續(xù)回籠。

  ??年兒節(jié)么。就圖幾天假期不用早起。?這時候父親已經(jīng)起床了,能聽見他在院里來回忙乎的響動,聽腳步聲沉悶而沙嚨,他該是拖拉著大棉鞋。俺們這上點年紀的老輩們,都喜歡穿大棉鞋,尤其是七老八十的老輩們,年兒節(jié)的日子里,街頭巷尾哪都踱步著他們的身影。隨身帶一小馬扎兒,到處溜街。尋逮那么塊陽光充足,避風的墻根,一蹲就是整個上午。這樣的風水寶地,多在村小營店或合作社附近。視野寬闊,可以觀望半個村街。你若去別的村走親串友,不熟悉路,就去問這樣的老輩們,告訴他,你要找的家戶姓啥名誰。他保準煙袋頭往鞋底磕兩下,熱情的告訴你這樣走,那樣拐的,幾排幾巷,就那了,去吧。棉鞋在我們那,用土話叫大棉捂子。小時候都穿過,特保暖。路走多了腳準出汗,多為自家母親找來鞋樣板兒,手工納做。年輕輩嫌它土態(tài),沒有幾個愛穿,能上腳的那么幾下,也就晚上在家坐那看電視,或去誰家串門時。新輩媳婦小婦們沒有幾個會做,她們說時代進步了,有做鞋那時間,早掙錢買好幾雙保暖式皮鞋了。踩地噼啪個響,多有派。站在經(jīng)濟角度來說,她們說的不無道理。但有些傳承性的手藝,還是學到手比較好。

  ??睡的正香,手機鬧鈴突然炸響,我蹭的爬了起來,一看時間,尼瑪!都七點半了。趕緊掀開暖哄哄的被窩,兩分鐘穿戴好衣物,拉開門,沖到院里,正忙著摞柴火的爸瞧見了,問:這么慌張干啥,在家起床不習慣了???我愣了幾秒:沒啥事,上班習慣了,鬧鈴忘閉,以為上班又要遲到了來著……

  ??大年二十九這天,上午好一頓忙活、先是去媽墳頭,給她送點吃喝和紙錢。禱告一番,告訴她,明天新年了,保佑生者安康之類的話語,等紙錢燒透,磕頭跪別。我和爸就家去了。俺們這片地域,紅白事上的規(guī)矩很多,忌諱的話不易多說,如果不懂說錯了會遭長輩的呵斥。揍你都有可能。各個村鎮(zhèn)間有的還不一樣,不過也是大同小異。這讓我回憶起,十五歲那年,俺村本姓門里有個叔。在他兒子結婚前兩天出車禍,死了。那天一個本家大弟,在喪事上因說錯話而挨了揍,大弟說叔要是等上三天,再給車撞死就好了,就能看著大哥完婚了。讓大弟家的叔聽見了,照腚盤兒就是一腳:媽的,你特么瞎說什么,他死能挑日子么。我心里就想大弟說的沒錯啊,又好像哪里不對。不知道別扭在哪。給死去的叔上午送了兩遍“湯”,拿掉白布孝帽和腿扎布,回家了。有外地朋友不知道我們這的“送湯”是怎樣的。本姓家族里有老人去世了,那這門姓的晚輩們就得去披麻戴孝,按親近關系排成喪隊,一個接一個腰系大麻拖,邊走邊哭著,去村南頭土地廟送壺湯。男眷隊伍第一位是手執(zhí)喪拖的長子。(注:喪拖是用筷子般粗的柴桿捆扎而成小把,如掃把竿長。)女眷頭位是提著湯壺的長子媳婦。最前面吹吹打打的幾個人,是請來的。他們就靠給喪事主家演奏的哀樂手藝糊家口。吹打的家伙種類可不少,有銅鑼、小嗩吶、大管號等、我最喜歡聽大管號的聲音,這玩意不容易吹,需要一定技巧和肺活量,起奏前,先是將管號頭壓低的快碰到地上,輕嗚嘀兩聲,接著快速揚舉而起,吹上那么一鼓作氣。那吐嗚吐嗚的聲音,響徹天空,悲鳴好里地。只要聽到這種大管號的聲音,周圍的幾個村子就知道,哪村又死人了。后面披麻戴孝的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只管哭就行了,真?zhèn)牡臎]有幾個,都是哭給街坊四鄰看的,人都死了,做這么一場白事秀。主事家目的是為顯示家族人丁興旺,展示家底和勢力。真的是毫無意義的浪費。七八歲時,我參加過兩回這樣的喪事,其中一次都不知道死的是誰,都是爸騎二八大梁載著我,路上就叮囑好我,你去了要磕頭,然后哭。你得叫他姑老太爺,我說爸:姑老太爺?shù)枚嗬狭税?,爸說:九十多了,你沒見過,他是你姑奶家的表姑的大表哥的三姨的……我說爸你別說了,去那我就跪下,讓我多哭會,誰都不要拉,這姑老太爺生前都沒見過,他死了,再不好好哭一哭,做為親戚多不好啊!

  其實自己最討厭那些奔喪者,進門就嚎啕大哭??抟粫墓撞那芭榔饋恚P坐棺材邊上,旁邊絕對得有個人過來圓個場。安慰到:那誰,你別哭了,人都死了,別把自己身子哭壞了。一進門就嚎啕大哭的人下句臺詞就該是:你不知道,俺這個親戚(死者),活著的時候為人是多么了不起的好呦……省略200字。

  這時,只聽外面張羅喪事的掌頭高喊聲:孝眷們吃飯嘍。她麻利爬腿就去,哭餓了都。真正傷心的,是那些還盤跪在棺材邊,默默流淚的人。我一般不會去安慰的,都特么不認識。我也得吃飯去。九十多歲了的姑老太爺,是個喜葬。來的人非常多,怕是去晚沒好東西吃??奘前职才盼易龅氖?,吃才是我自己想做的,要不是為吃這四盤八碗的一頓好飯,我是不會跟爸來的。我該在家和伙伴玩玻璃彈珠,況且,作業(yè)還沒寫完呢。爸給姑老太爺上了20元的白禮錢。我跟爸說:那啥,我都給你吃回來了,下次有這種需要賣哭的事,你再捎上我。

  后來爸還真又帶我去了次,親戚家挺遠,爸騎著二八大杠載著我,響午才到,在路上我是坐自行車前梁桿上的,爸正好兩邊掌車把,把我攏在中間趴車把上,顛過一個大坑后,我醒的倍精神。額頭都紅了,疼的眼淚直流,爸說:忍住,眼淚到那流才值錢,等爸領我到了那,我往棺材前撲通一跪,嚎啕大哭,嘴里念著:我的二姑老太爺呦~。聲淚俱下的,邊上人嘎止哭聲,爸在我身后用腳尖踢了下我屁股,我心領意會的加大嗓門,提高了音量。越哭越不對勁兒,抬頭就見一面容不悅的老頭,坐那看我,見我抬頭就問:你是誰家的孩子呀?哭哭滴滴的,我把爸名字告訴了他。老頭眉頭皺的嚴肅而緊:孩,你哭錯了,躺里面的是你舅老太爺,你哭的二姑老太爺呀,是我!

  原本想給爸長個臉的,讓人家知道他家孩是多么懂事,得,一坑顛的,去那都忘記要哭誰了。這臉算是丟到十里八鄉(xiāng)去了。

  從此以后再有這類白事,我要跟去,爸都把我攆下自行車:擱家里頭寫作業(yè)去,我說:那你吃飯時別忘揣倆水果干帶回來我吃。補一句,撒糖的那種。

  ?給媽上完墳回來,下午一點左右,隨便扒拉了幾口飯,跟爸吱了聲我去趕村集兒,

  我去村前街,勾拉上寧子一起歩踮兒去了厲莊。厲莊是離我們村最近的鎮(zhèn)子,有那么二里多地兒。站我們村西邊就能看見鎮(zhèn)上醫(yī)院的門診大樓,村子和鎮(zhèn)之間是一塊連一塊的方格形麥地。中間一條坑洼不平約五米寬的土路,是鎮(zhèn)子和我們村之間唯一的來往要道。全路段不限速,只要不怕禍害自個胳膊腿腳等身體部件,路人少的時候,摩托車油把兒你可以擰到底,兩邊地溝不深,覆滿干枯的水草。離鎮(zhèn)衛(wèi)生院也近。村里不少狂了八妄的小年輕,都吃過虧。見路上有騎電動車的女孩兒,就想耍帥的去撒個飆。一擰油門,猶如脫韁野馬,摩托過個坑后直溜竄進地溝,人給甩進希望的田野里。遭女孩們回頭瞥一眼,嘲笑那么兩下就走了。他還得忍著劇痛趕緊從麥田里爬起來,衣服鞋褲上粘擦好幾塊灰灰的麥綠色土塊,趕緊從地溝里扶推出摩托車,從新踩響,灰溜了去。若讓田主發(fā)現(xiàn),少不了臭罵和揚手要打的可能。莊稼可是老百姓的命根子。

  寧子是我發(fā)小,他家與我家隔條街,大名叫孫濤,得敘叨兩句,我們那會沒有幼兒園,都是到八歲左右,父母給送進學前班。孫濤和我一班,每回放學后娃伴們都在他屁股后喊他孫猴兒,我也會這么喊,他則回擊:你們都猴孫兒。先是我一言,你一句的唇槍舌戰(zhàn),后是你一拳,我一腳的混合格斗,打的好不激烈。后來被路過的大人給拔拉開了,訓斥了幾句小孩不許打架就走了。再看孫濤,臉脖上好幾道血紅的抓印,氣喘吁吁的。看來這架拼盡全力,他打的很認真,我也沒討著便宜,門牙給他一拳干掉半截。這事后來讓老師知道了,嚴重警告我們以后誰也不許給別人起外號,誰敢起,就罰他放學打掃衛(wèi)生,整理桌凳,直到放假。為殺雞儆猴,這次讓我倆掃一星期的地。我掃地,他整理桌凳,分工明確。第一天是誰也不睬誰,第二天就和好了,小孩子,從來不記仇的,再沒叫過他外號。

  ?我們走了二十多分鐘,從集市口歩入進去,趕集的非常多,人擠挨著人,尤其是賣雞鴨魚肉、瓜果茶糖那一大圍圈子的攤位,看那些鄉(xiāng)婦村爺們一手提著籃子,心里掂量著買啥菜,一攤看一攤的選擇過去,選定一個貓蹲下去挑揀,接著砍價兒。年輕人是不操心這些的,他們認為和父母趕集是件無趣的事,不愿和柴米油鹽打交道,盡管嗨皮自己的。假期就這么幾天,得趕赴一場接一場的聚會。每天回家都喝的面紅耳赤,每次回家都是深更半夜。連逛街都是東一撥,西一扎堆的青年,少則三五個,多則七八個一群在那晃蕩,嘰嘰喳喳的聊著。我也不知道來買什么,年料父親都采購好了,我只是想來逛逛,大學畢業(yè)和工作后,有好幾個年頭沒來轉這樣的大型村集了。來感受下過年的氣氛。有不少和我一樣想法的同學,街上遇到好幾個,擦肩而過,互當看不見,有的面熟。一時想不起叫啥名,或許根本叫不出他的名,只是在同一個學校而已。打招呼怕尷尬,就怕你問好后,人家在那撓半天腦袋想:你誰啊。也不缺乏真有那么些人,在外面幾年自認混的不錯,一眼就認出你,你問他個好后,他裝模作樣的想下,再說句:哦,你是那誰誰。來壓你份價兒。大有天下只有君不識人,何人不識君之勢。遇到這樣的人,你看透了就回句:是啊,你還記得我,當年你偷看女廁所的事我一直替你瞞著老師。他身邊當時若是帶著女朋友或朋友就最好不過了。他肯定會說:我沒有。你就意味深長的看一眼他身邊的友人們再說:哦,對不起,瞧我這記性,不是你,記錯了,我有事先走了。鳥了他愛裝13的德行。

  我們就在人群里從南擠么到北,再從北挨么到南,這么逛了兩個大圈,寧子問我:你到底想買啥啊,我說:我不知道,你想買啥啊。寧子說:我啥也不買啊,不特么你把我勾拉來的么。我說:那我請你吃年糕吧,看你好幾年沒吃了。

  ?這種年糕全地球也就我們這旮瘩才有,給師傅三五個鋼蹦,讓他切上那么二兩,一人一塊,不顧吃相的咬上那么大口,邊走邊嚼吧,滿嘴的兒時回憶,一直隨年糕咽下肚,香甜到心底里去。

  我倆來的時候是挺起興,回去時就感覺腿腳泛酸。碰上村熟人騎電動三輪,給我們捎帶了回去。

  晚飯后爸說去奶家溜達下,明兒三十,看她柴水都備好了沒,天冷,怕后夜里會生凍。爸邊說邊裹了件大衣。讓我別把門拴死,一會就回來。

  ????我把電視按開,躺床上把玩著手機。都沒在意電視里放的是什么,寧子發(fā)信息說大屎強今天騎摩托車去要帳,喝了點酒,回來時腿摔斷了。明天一起拎溜點東西瞧望去。我說明天中午去吧,十點之前我起不來床。

  大屎強真名叫劉安強,和寧子小學是一班,處的挺好,也是個小皮茬兒。一起在寧子家遇到過幾次,玩串了就認識了。之所以給他起這么個外號,是因為他特別愛玩各種鞭炮,有那么回小學年假里,滿街都是懷抱塑料槍你追我趕的玩童,撒歡的跑,摔倒趕緊爬起來,一點沒感覺到屁疼。劉安強把我和寧子約麥地里去,找水溝炸魚。丫心眼壞,自己拉泡屎,用樹葉蓋好,插上根威力不小的炸炮兒,把點火信里的引燃藥攆了去,用打火機點上火信皮兒,喊我和寧子過去,說他看見冬眠的蛇,讓我倆過來看著,他去找樹枝挑出來。我和寧子半信半疑的一溜小跑了去,我倆貓趴下身子,剛湊下腦袋去瞄。媽的,“轟”的一聲。當時靈魂都給嚇出竅了,半天緩不過來神,一臉的便便,那冰涼酸臭味,超乎老子千年等一回的想像。寧子火冒三丈:干他去!哥也是怒氣沖天:必須必的斃了他,把丫按屎上去。我追趕,寧子攔截,在麥地和野溝里上躥下蹦的,天快黑了,都沒抓到這貨。

  ??天黑后,我和寧子心懷怒火的各回各家了,心里暗想,明天再收拾他。

  我回到家,媽打了盆熱水,用毛巾給我擦了又擦,淡淡一句:你個屎孩子,等下趕緊把衣服脫下來。姐一臉厭惡:瞅你都夠了,玩什么不好,跟人家去玩屎,還涂的滿臉都是。

  媽讓爸又帶我去大澡堂泡了個澡,打好幾遍肥皂,回家就找一小鐵盒雪花膏。擰開蓋來,手指沾粘那么一小陀,在自己手上搽兩下,再往我臉上好一個勁的揉,一點不溫柔。

  一泡屎讓我在家受姐姐冷落了好多年,吃飯不愿和我坐一塊,我說我是你親弟弟啊,姐說:那也不行,是表弟,我早把你攆走了。

  我就這么想著,想著,就睡著了。也不知道昨晚爸啥時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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