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盛夏時節(jié),柔軟的南風(fēng)吹得人有些懶洋洋的。
暗綠色的繡眼在樹梢上不安分地撲棱著翅膀,發(fā)出婉轉(zhuǎn)的清啼。樹下的少女抬起頭沖鳥鳴的方向翻了一個白眼,而后惆悵地嘆了一口氣。
“你倒是開心得很,叫得挺歡快。我呢,你知不知道我是誰?你不知道吧!告訴你,我也不知道!”少女發(fā)泄完,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手中握著的玉佩,又嘆了一口氣?!拔铱次乙彩巧盗?,居然跟一只鳥說話,還是一只傻乎乎的鳥。”
玉佩呈半月形狀,看起來碧綠通透,瑩潤光澤,造型倒是不甚復(fù)雜,正面雕一些紛雜的線條,粗略看去似乎是某種花草的圖案,反面刻著一些云紋和一個經(jīng)過少女仔細研究后鑒定應(yīng)該是“蘇”的字。
“好,在找回記憶前我就叫做蘇薰好了?!鄙倥_定下來自己的名字,終于覺得有了一點存在感,然而心情還是沉甸甸的。
如果能像拍掉衣服上的臟東西那樣,把這些糟糕的情緒拍掉多好,蘇薰拍掉衣服的上的落葉后發(fā)出了由衷的感慨。
“至少我還能記得話怎么說,飯怎么吃,還認得字,總比變成傻子好?!?p> 樹枝上的繡眼叫得更歡快了,像是在贊同一樣。
“從我醒過來到現(xiàn)在,也有挺久了。”像是為了驅(qū)散惶恐一樣,把自己命名為蘇薰的少女一直喋喋不休地對著鳥說著話,“還沒有碰到有人來找我,看來不是不知道我失蹤了,就是還沒找到這里?!?p> 真是艱難,蘇薰長嘆了一口氣,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片堆滿枯腐的樹葉的泥地上,能想起來語言文字,也能記得怎么生火煮飯,卻對自己的姓名身份沒有一點印象。
陽光透過層層的樹影照下來,應(yīng)該還是白天。
“好餓啊,再待下去在林子里過夜的話應(yīng)該會很危險的?!碧K薰閉上眼睛,再次努力回憶自己是否對這片森林有印象。
突然一陣腥風(fēng)撲面,耳邊傳來樹木晃動的聲音,悉悉索索的,蘇薰猛地睜開眼睛。
一只比她腰還要粗的蟒蛇吐著信子,巨大的三角腦袋離她只有一臂之遠,正用兇狠的目光盯著她。這蛇生有四翼,只是那褐綠的羽翅受了傷一樣斜著垂在一邊,所以只能在地上游動。
蘇薰頓時心跳停了半拍,渾身寒毛直豎。
怎么辦?現(xiàn)在開跑是來不及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爬到樹上,不過看這蛇翅膀受傷,應(yīng)該是飛不起來了,只是萬一爬得太慢說不定也會被撲下來。
越思考逃生方法,蘇薰就越絕望,沒想到還沒搞清楚自己怎么失憶,怎么躺到荒郊野外的小樹林,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就要命喪蛇口了。
正在這千鈞一發(fā)之時,突然聽到“咻”的一聲,一支細長的黑色羽箭從巨蛇的左后方飛來,一箭正中巨蛇的七寸之后余力未歇,竟然生生地將巨蛇直接釘在了地上。
巨蛇無力地拍動了幾下翅膀,發(fā)出嘶嘶的聲音,在地上徒勞地掙扎了兩下便瞪著燈泡大的眼睛一動不動了。
蘇薰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羽箭飛來的方向,一個清亮的男聲傳來。
“阿嚴箭術(shù)是越發(fā)高超了?!?p> 隨即四個男子撥開樹叢出現(xiàn)在蘇薰眼前。四個人都穿著灰色梭布的短打,腰間綁著一根石青色棉布腰帶。幾人看到樹下的蘇薰也是一愣,沒想到還有一個看上去秀秀氣氣的小姑娘站在獵物旁邊,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做什么了。
清亮的男聲又一次傳來,帶著些許笑意,“怎么了?一只死了的鳴蛇不至于嚇到你們吧?”
隨著聲音的接近,一個穿著墨色箭衣的男子撥開樹叢,隨后一個穿著藍色云錦短袍的公子面帶笑意從樹叢那頭走了過來。
兩人看到蘇薰后也俱是一愣。
“這女子是誰,為何在這里?”錦袍公子問道,皺眉的神情讓他俊秀的眉眼帶上了幾分氣勢。
“我……我叫蘇薰,你們知道出去的路嗎?”蘇薰還有點驚魂未定。
“公子,此女看上去十分可疑,或許是刺客?!贝┲碌哪凶拥吐曊f道。
“這……”公子有些猶豫地打量著蘇薰。
“此處森林妖獸不少,她一個弱女子,怎么可能孤身一人在此?!蹦凶涌聪蛱K薰,眼神極為犀利。
蘇薰一怔,她醒來就在林子中了,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聽起來好像這片林子十分危險。還不等蘇薰想好怎么解釋自己失憶的時候,一陣撲棱撲棱的聲音傳來,一只淺褐色的鳥從上方落下。
箭衣男子拿出鳥爪上裝的小紙條,掃了一眼,神情頓時變得嚴肅起來,“公子!出事了!”
錦衣公子接過紙條掃了一眼,雙眉緊皺,“吳叔叔怎么會突然請辭?”
“可能是神宮施壓,畢竟出現(xiàn)了天罰,總要有人承擔這個罪責(zé)?!?p> “靈隱山這種小地方,平時連殺人放火都沒人去,突然出現(xiàn)天罰說不定是就是那些神宮的靈術(shù)師在搞鬼?!惫雍藓薜卣f道。
“不管怎么說我們要盡快回去,否則要是讓慕家的人搶了先,我們這些年的努力就白費了?!奔履凶犹嵝训馈?p> “你們四個收拾好鳴蛇就回來,我和阿嚴先走?!惫勇勓渣c點頭,囑咐了幾個隨從了一句,帶著箭衣男子轉(zhuǎn)身就走,好像把蘇薰已經(jīng)忘在腦后了。
“能帶我一起出去嗎?”蘇薰剛一開口,箭衣男子驀然瞪了過來,嚇人的目光仿佛想要一箭把她也射死一樣。
蘇薰一怔,頓了一頓,轉(zhuǎn)眼兩個人就又消失在樹叢中了。
那先來的四個隨從,看了看蘇薰,似乎礙于叫阿嚴的那個男子之前的推斷,不敢說話只是默默拿出長棍和繩索,把帶翅膀的巨蛇捆在長棍上準備帶走。
“至少……至少給我指一下出去的方向吧?!碧K薰無奈地對四個沉默的人說道。
沒有人吭聲。
在四個人臨走之前其中一個四方臉的漢子,趁其他三個人回過頭的時候用右手朝著一個方向指了指,然后迅速轉(zhuǎn)身離開了。
“這家伙,似乎是個好人呢?!碧K薰看了看四方臉指給自己的方向,對自己離開林子有了些信心。
然而順著那個方向走了許久后,燃起的信心已經(jīng)隨著越來越酸痛的腿腳和越來越暗的天色,漸漸地磨滅殆盡。蘇薰心中出現(xiàn)了一個可怕的猜想,如果方才那個四方臉并不是好心想幫她出去,而是故意給她指了一條錯路,自己豈不是傻到家了?
雙腿灌了鉛一樣,風(fēng)開始變得冷颼颼的。
前面的大樹后面驀然轉(zhuǎn)出來一只十分奇特的怪物。
這怪物看起來有幾分像貓又有幾分像豹子,體型卻如牛一般,身上一層黝黑光亮的皮毛,豎楞著尖尖的耳朵,細長的雙眼散發(fā)著幽幽的紅光。就是那個兔子一樣毛茸茸的尾巴看上去和這兇惡的外形不太匹配。
一時間,風(fēng)停葉住,安靜得連呼吸的聲音都沒有。
蘇薰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忍不住腿軟向后退了一步。
怪物馬上變成了攻擊的姿勢,上身下伏,發(fā)出了“呼哧呼哧”的聲音,似乎就等著蘇薰再退一步就要撲上來一樣。
蘇薰努力保持站立的姿勢,卻控制不住自己的腿開始發(fā)抖,原本就已經(jīng)疲憊不堪的身體,在這種壓力更加難以支撐。
說時遲那時快,蘇薰的背后傳來一聲斷喝,“小心?!?p> 對面的怪物后腿發(fā)力騰空而起,猙獰地向著蘇薰襲來,勁風(fēng)撲面,蘇薰再也支撐不住,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怎么都站不起來。
一個穿著黑色短打的青年男子手中握著一柄長劍,一劍迎上了怪物的獠牙,只見他雙手用力,大喝一聲向上撩起,怪物被挑起甩出一米之遠。
青年一躍站在了蘇薰前面,長劍擋在胸前,凝神看向怪物,“這是黑猞豹,算是二階妖獸了,幸而黑猞豹都是獨居的,我還應(yīng)付得來?!?p> “謝……”蘇薰想要說句謝謝,卻發(fā)現(xiàn)自己嗓子發(fā)緊,聲音就像蚊子一樣。
黑猞豹沒有給青年回應(yīng)的時間,它怒吼一聲額頭中間出現(xiàn)一團紅光,又一次惡狠狠地撲了上來,青年豎起劍一擋,“當”一聲響,劍磕豹爪,青年不退反進,用一個奇怪的姿勢向前一步揚起劍一記上挑。
長劍在黑猞豹腹部劃出一道長長的傷口,鮮血四濺,蘇薰嚇得閉上眼睛。
隨后又聽到幾聲碰撞,緊接著是一聲凄厲的吼聲,蘇薰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發(fā)現(xiàn)對面的那只黑猞豹已然倒在了地上。
青年回過身,氣喘吁吁地看向少女,“你沒事吧?”
“呃……”蘇薰愣了一愣,看向青年的左臂,“我沒事,但是你的胳膊在流血?!?p> 青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沒關(guān)系,只是被抓了一下,回去包扎一下就好。倒是你一個女孩子,怎么這么晚還在這林子里,這里妖獸很多,晚上很不安全?!?p> “我不知道怎么出去?!碧K薰心里斗爭了一會兒決定說實話,“其實,我醒來的時候就在林子,而且什么事情都不記得了?!?p> 青年皺起眉,蘇薰有些忐忑不安地看向?qū)Ψ健?p> “我聽聞有種妖獸名為魅妖,可以迷惑人類,或許你就是被這種妖獸帶來的?!鼻嗄瓿烈靼腠懀澳闳羰切诺眠^我,不妨先和我進城,再探聽是否有人在尋你?!?p> “你愿意幫我?”幫助來得如此輕而易舉,蘇薰反倒有幾分踟躕了。
“不然讓我把你一個女孩子扔在這里,我可做不到?!鼻嗄臧验L劍插回劍鞘,向蘇薰伸出一只手,露出一個笑容,“我叫謝凡,感謝的謝,平凡的凡。你呢,還記得自己名字嗎?”
“謝謝,叫……我蘇薰好了?!鄙倥斐鍪郑蝗挥X得眼前的笑容這應(yīng)該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