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姬梵帶著仆從直接就去了仙清觀。
姬霜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沒有人告訴她,問了也只是得到搪塞的回答,她也沒有問姬霜,她知道,如果姬霜想告訴她,她早就說了,而她若是不想跟自己說,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知道的。
但是前日獨孤寐說過姬霜與仙清觀有聯(lián)系,這也許是一個線索,于是,她就想著自己來仙清觀看看,也許能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
時人風氣開放,女子不需要困守家宅,世家貴女只要帶夠保護仆從,可以去很多地方,這是世家長輩們允許的。
仙清觀是一個香火旺盛的地方,姬梵隨著人流上好香后,回到了定好的廂房休息。她呆呆地坐在桌前,想著自己該怎么查,想了很久,還是沒有絲毫頭緒……
她的腦子一直都不是聰明的,重生一回也沒有將她變得更加明辯聰智,只是多了十多年的歷練,也吃得極苦的堅韌罷了……
她抿了抿唇,呆坐在房間空想里一點用處也沒有,她不如四下走走看,說不定能在什么新的發(fā)現(xiàn)呢。她站起身,對綠柳說:“你把紅冷紅映帶上,我們四個人到處走走?!奔t冷紅映是前天遇事后,姬霜下令拔到她院子里會些武功,長相俊秀的丫環(huán)。
其實這種類型的丫環(huán)武士,世家里都眷養(yǎng)很多,只是姬梵一向不出家門,年紀又小,姬府才沒有給她備下,但這次受災之后,姬梵的身邊也加了不少武仆。
綠柳有些吃驚地看著姬梵,常常呆在屋子里就是一天的梵娘子如今是怎么了,在房間里屁股都沒有坐熱,就說要四處走走?
姬梵也不等她做反應,自己把她拋在身后就拉開屋門,走了出去,不顧綠柳在身后的呼叫:“梵娘子,梵娘子,等等,等等我……”
姬梵只是給她一個快步走出屋外的背影——
不過她的身影卻在房門打開的一秒,完全僵住了——青青樹影流光中,漫黃落葉上,長身玉立,俊眉瀟目,身著深藍軟綢寬袍的晏夕淡淡負手而立,出現(xiàn)在了姬梵的視線里……
他站在那兒,淺淺的笑,天地也為之失去了光彩顏色……
風兒都因為他的存在少了三分秋色,多了一分春意……
姬梵卻是手抖了抖,不能想象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兒,聽說他負了一些傷,應該是在家中養(yǎng)傷,怎么會在第三天就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她沒有料到他會這么快出現(xiàn),也沒有做好心理準備,這一刻,她是驚慌的,她甚至不敢看向他的眼,只得撇開頭,支支吾吾地說:“夕哥哥……你……你……”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避而不視的姬梵,目光清蘊雅儀,聲調(diào)很是柔和地說:“阿梵來這可是有事要辦?”
姬梵立刻搖頭,道:“沒有沒有?!?p> “那么,我們兩人單獨談談吧。”晏夕笑得甚是溫和,可他的眼睛,卻是隱隱藏著鋒利,仿佛可以刺穿別人的心靈,一如他腰間別的劍,樸雅簡單卻帶著凌厲……
姬梵低頭,這一日總是要來的,雖是她沒有預料的迅速,但她知道,她是逃不過的。
仙清觀有一處小山,叫“寧山峰”山峰上有一座小亭,名寧山亭,晏夕與姬梵的仆從全部守在山腳下,山亭中獨兩個主人相坐而談,沒有人會聽到他們交談的內(nèi)容。
山風清朗,石桌上是仙清觀小道奉上的上好果茶,與茶點香酪??勺琅缘膬扇苏l也沒有動。
晏夕看著低著頭不敢看他,臉上各種使人一目了然情緒轉(zhuǎn)換的姬梵,心中不知飄過什么情緒,他伸手入袖袋,拿出一樣東西,目光深凝地看向它,它飄著一股淡淡的幽香,清清淺淺地飄進晏夕的鼻尖,這是女兒身上獨有的子之香,是女兒家絕不能示之外人的貼身之物,這樣閨閣之物如何出現(xiàn)在他的手上,他的心底卻是沒有半點畸思……
因為這個布條上面的簪花小篆。
這上面的字,讓身陷危境的他獲得一線生機,沒有被對方傾巢而出謀劃極精的陷井暗殺成功。
那日的他,甚至已經(jīng)放棄了希望,那種無窮無盡的殺戳,一波剛滅一波又立刻殺至的強大玫擊,差點將他的意志擊潰,讓他已然在心底向遠方幽州的父母辭別,直到十一來到,帶著他們?nèi)サ讲紬l上寫的方向……
而這個寫字的人,卻是讓他全身泛起了濃濃的驚問——
姬梵,她究竟是誰……
她是怯弱軟柔的姬家七女郎。
她是姬家最不受重視,最沒有才能的嫡女。
她甚至是一個除家人之外,連旁人眼睛也不敢直視的極弱女子。
她卻是用上邊的字將他引入一處地方,讓他絕處逢生的地方。
當十一帶著他們到了那處山谷,跟在后面一直追躡的殺手居然集體消失,再不見蹤跡,第二日晏家的精英去查看,也查不出蛛絲馬跡。
如同神跡鬼魅。
這樣的女孩,究竟還有多少秘密。
姬梵低下頭,也不敢看頭頂上的晏夕,她想不出什么精彩的托辭來搪塞他,也沒有辦法對著晏夕這樣的人撒謊,既是不能也是無用,她甚至解釋不了為什么她的筆下會寫出她從未踏足過的“烏云山”,她甚至張開口一個字也沒辦法說出來……當她頭皮發(fā)麻又無言以對時,卻見晏夕淡淡地拿出火石,點燃了布帛。粉色的絲綢燃起火焰,慢慢地在晏夕的手上化做灰燼,風吹過,飄如塵?!?p> 姬梵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直到看到晏夕清朗一笑,如山嵐中秋水明月,明亮而動人心魄,他淡淡地笑道:“人皆有秘密,你不愿說,夕之命既為阿梵所救,自不會強人所難非問于你?!?p> 姬梵避開他的眼睛,她之所以大膽地讓十一帶著他往烏云山方向走,也是想著晏夕這樣的人便是懷疑也不會強迫她告知答案的,更不會將這些事說出去。
晏夕卻是自懷中拿出一只盒子,輕輕地遞給姬梵,當她接過這只古樸名貴的盒子打開后,忍不住驚呼出聲,用手帕捂住嘴才止住了余下的聲音……
盒子中,赫然是出幽州錦城的通關文牘與水靈庵山腳下一處大莊園“玉園”的田莊地契。
她只聽得晏夕的聲音在耳邊處淡淡響起:“玉園位居我母親‘申園’之旁,那里常年駐扎軍隊,民眾安康百姓純良甚少惡人,想來是阿梵安親置友的好地處……”
眼淚就這樣一滴滴地滴在紙下,濡濕得紙張至透明……晏夕他知道一切,什么也不需要問,什么也不需要說,他就能給你最想要的東西,最渴望的東西,甚至送給你的時候都是那么的云淡風清,仿佛他在送給你一根羽毛一般輕易而簡單。
他不會問為什么身為姬家嫡女的姬梵卻是極沒有安全感地想離開姬家,他沒有問為什么姬梵小小年紀卻對佛名遠揚的水靈庵如此關注,他甚至不會告訴她為了拿到玉園他花了什么樣巨大的代價。
他只是淡淡的,理所當然地送上你需要的東西。
你無法拒絕的東西。
而這樣的手腕與胸懷,卻是世間最難得的。
晏夕看著她沾滿珍珠般眼淚的臉龐,她的臉是那樣的脆弱引人心疼,仿佛有無盡的悲傷藏在眼里而無人可以化開,她的身影總是孱弱而纖細,仿佛稍強的一陣風就可以將她吹垮,卻是偏偏狂風驟雨中她悄悄地綻放著微小而堅韌的生命力。
偶爾,綻放出讓人為之驚異的光彩,如她前夜之舉。
他的眸底閃過一絲異光。
見她的手輕輕地撫過盒子,他緩緩地說:“自然,這些東西比起阿梵的相救之恩,是有些輕了?!?p> 姬梵搖搖頭,含著眼淚道:“夕哥哥,這是阿梵收到的極致好極致好的禮物,你不會知道……”不會知道當她看到這份禮物時,心里是有多么雀躍,是有多么高興,仿佛一直壓在心中的某種東西,就這么被不經(jīng)意地掀開了,她晦暗烏澀的世界劃進一道陽光,那像姬霜出現(xiàn)在生命時一樣令她全身暖洋洋的陽光。
接著,她笑了,笑如初陽晨光綻爛,劃開他的心扉,沉沉地將自己凄楚含淚又帶著幸福的笑容,眷刻進了他的心底,那一刻,他的心亂了……
亂得他不知道自己腦海里在這一刻浮現(xiàn)的是什么。
于是他避開眼,深深地望著遠處山嵐霧云,輕輕地說道:“阿梵,你長大了……”
姬梵愣了一下,然后點頭,應了一聲“嗯?!?p> 兩人沉默地看著遠山很久,直到姬梵驚覺今天來仙清觀的目的不是來看山,而是去找線索的,才猛地抬看向晏夕,卻是正巧撞向他深沉如墨的眸子,嚇得她心跳加快,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問:“夕哥哥,你,你來仙清觀干什么?”
“你呢?”
“我,我上香啊……”
姬梵不知道自己眼神游移得像只小兔子。
于是晏夕說:“我是來看你的,而且你之前已經(jīng)上過香了?!?p> “啊……”姬梵手足無措了。
接著她咬咬唇,說:“我,我聽說你受傷了,夕哥哥你的傷還好嗎?”
晏夕沉默片刻,說:“我的傷還好?!?p> 于是姬梵也沉默了。
兩人陷入長久的沉默。
直到晏夕說:“我得回府處理事務了。”
姬梵大大地松了口氣,說:“好,好的,不耽誤夕哥哥了。你,你也要多多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