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東窗

　　林連成揉了揉眉心，放下手里的書，輕輕地掀開被子，下床。

　　自從林遠山離開家去縣城上學，他就養(yǎng)成了晨讀的習慣。

　　這一個多月他就沒睡過一天好覺。尤其是丫頭剛走的那兩天，經(jīng)常夢見她被同學欺負，可憐兮兮地蹲在墻角哭。再加上春雨綿綿，憂思過重的林連成很是生了一場病。

　　一個多月后，林連城好歹適應了一個人的生活。兒行千里父擔憂，哪怕林遠山不在自己身邊，他還是忍不住地想為她置辦東西。天色微亮，林連成就出門，去趕這個月二十五的集。

　　林連成是村兒里為數(shù)不多的老師，可以說整個村兒的孩子都是他學生。以前林連成不喜歡趕集，因為村兒里人總不要他錢，最開始是價錢還沒問完東西就塞懷里了，后來甚至變成了看一眼就有人送過來。

　　林連成知道他們感激自己教娃子讀書，但他不希望林遠山有這種成不勞而獲的意識，所以干脆就不怎么出門趕集了。這次林遠山去了縣城，林爸爸非常想買一個稍微時尚點兒的衣服，讓她不用穿校服的時候，不至于太難堪。

　　賣蘋果的這家娃子也是林爸爸學生。林連成站在攤位前時，小孩兒正拿著手機小雞崽兒似的咯咯咯笑個不停。等抬頭一眼看見自己班主任時，刷地一下白了臉，手機啪嘰一聲掉進了蘋果堆兒里。

　　林連成樂了。他又不是怪獸，怎么把孩子嚇成這樣。連他自己休息的時候都喜歡看看體育比賽或者綜藝節(jié)目，更別說這種半大的孩子了，多調(diào)皮都說得過去。

　　林連成溫和一笑，彎腰去撿插在蘋果縫兒里的手機，卻聽見里面?zhèn)鱽砹耸煜さ穆曇簟?p>　　“這個時候你要先往這邊走一下，我覺得達摩肯定要過來打紅。我可以蹲他一波?！?p>　　丫頭？

　　哪怕隔著聽筒，林連成依然準確地認出了說話的人并在將手機翻過來的時候，看到了日思夜想的那張小臉兒。

　　“我說他來了吧？來沒來！來了吧！看我一波操作。。?！?p>　　林連成面無表情地看著畫面中的阿軻扭著水蛇腰將達摩按在地上錘死。再保持這個表情看向稍息立正的學生。

　　“林。。。林老師，這個。。。是。。。直播。。?！?p>　　“我知道?！?p>　　“我很喜歡的一個主播。。。打得很好。。。我作業(yè)都寫完了！”

　　“我知道。”

　　小同學真的要哭了，林老師你到底知道些啥??？

　　“老師？”

　　“那你知道她是誰嗎？”

　　小同學用力搖頭。

　　“我女兒。”

　　小同學一愣，他見過林遠山但年紀小印象不深，再加上林遠山現(xiàn)在白白嫩嫩的長相，完全不是以前瘦猴子一樣的“丫頭”，所以小同學從始至終都沒認出來——最重要的是，林老師的女兒不是在縣城讀書嗎？家長們每次都掛在嘴邊兒的“別人家孩子”??！

　　“您您您您您女兒？！”林老師這么說那肯定就是了啊?。ɡ蠋熣f的都是對的?。。?p>　　林連成僵硬地點點頭。

　　“我。。。我有刷禮物的！”額。。。雖然是免費的狗糧。

　　林連成退出直播，反手將app卸載，對上廁所匆匆趕回來的孩子他爸嚴肅道：“孩子太小，還是別玩兒手機了，有輻射?！?p>　　小同學：嗚嗚嗚。。。林老師屁安人，上次明明跟我爸說我可以玩兒一會兒不礙事的。。。

　　孩子他爸：“臭小子！又拿我手機看啥了！以后別想碰我手機一下！林老師吃蘋果不？隨便拿，別給錢，給錢就是看不起我老劉！”

　　林連成溫柔一笑，一言不發(fā)回頭就走。孩子他爸抹了抹腦子上的汗，拉過自家垂頭喪氣的娃子，小聲問：“是不是作業(yè)沒寫完被老師抓包了？你小子欠揍??！”

　　娃子使勁兒搖頭。

　　孩子他爸不解地摸光頭，那林老師是咋了?。窟@笑得也太可怕了。。。

　　林連成走出集市，反手一個電話打了過去。

　　“爸？！”

　　“很驚訝？”

　　“emmm。。?！眻F戰(zhàn)呢老爹，完了完了，肯定被一波。

　　“耽誤你打游戲了？”

　　電話那頭連呼吸聲都被凍結(jié)。

　　“還是耽誤你直播了。”

　　“爸。。。爸爸？”

　　不待林連成開口，電話那頭傳來了令他無比抓狂的聲音。

　　“你木頭人呢？傻乎乎地張著嘴干嘛？”陳情關上門，湊上來，溫潤地呼吸聲從聽筒那端清晰傳來，“晚上吃板栗吧，我買了很多回來?！?p>　　“林！遠！山！”

　　“爸！你別激動別激動聽我說！”

　　林遠山根本想不到陳情居然會湊上來說話！被林爸爸發(fā)現(xiàn)直播的恐懼還沒緩過來！第二波海浪就撲了上來！

　　“他是誰！”

　　“他他他他無關緊要！”

　　陳情滿臉的擔憂立刻消失，危險地瞇起眼盯著林遠山看。

　　“吃板栗？晚上吃板栗？！你跟個男人同居！”

　　“不是這樣的！”

　　“立刻，馬上，給我回家！”

　　“爸你千萬別激動！不是你想的這樣！我回去，我立刻就回去！我什么都告你！你現(xiàn)在跟我實話，有沒有難受？有沒有呼吸不順暢？你在哪兒呢？在家嗎？我聽見爆米花聲了？！爸你去趕集了？！”

　　林遠山要瘋了，林連成身體不好不愿意坐車，一般趕集都是徒步走去的！這要走好遠才能到集市！

　　林連成確實覺得頭暈目眩，沖擊太大，他理智地告訴自己要鎮(zhèn)定，但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老師?！币浑p堅實的手及時扶住了林連成搖搖欲墜的身體，“您怎么了？”

　　林連成連抬眼看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下一秒便暈了過去！

　　“爸?。。?！”

　　來人接住手機，“丫頭？”

　　“二牛哥？！”

　　“老師暈了！”

　　“他口袋里有藥！快給他吃！”

　　發(fā)現(xiàn)林連成狀況的鄉(xiāng)親們也過來幫忙，好在集市離山村唯一的這家診所很近，二牛背起林連成就跑，第一時間將他送去搶救。

　　“二牛哥。。。嗚嗚嗚。。。我爸怎么樣了。。。”

　　二牛長吁口氣，一身冷汗，“王叔說沒事兒，送過來及時，也吃了救心丸。還睡著呢。得好好休息下?！?p>　　電話那端，傳出林遠山無助又悔恨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