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熟人了，李融自然要招呼幾句。
在徐鎮(zhèn)川看來，全是場面話，比如“過來大家一起喝一杯”之類的。
結(jié)果那位翩翩公子竟然欣然點頭，施施然走進了包廂。
不過回香閣掌柜和那位老者就有點尷尬了。
他們敲門進屋，剛剛開門站定，結(jié)果屋內(nèi)之人和屋外之人開口說話，他們等于被夾在了兩者之間，而屋內(nèi)之人還沒來得及招呼他們，而屋外之人根本想不到招呼他們，就等于把這兩位給晾在那里了，還是所有人的正中間，仿佛能感到無形的視線從肩膀上越過，刷刷的，老尷尬了。
尤其那位老者還抱著把琵琶，琴頭高挑在肩頭之上，不知身中多少道視線的攢射。
現(xiàn)在屋外的翩翩公子要進門，而他們就賭在包廂的門口，讓這份尷尬化為了實質(zhì)。
那位老者的臉都紅了，不知道是急得還是氣得。
掌柜倒是見多識廣，顧不得尷尬，一拉老者的衣袍，進門、閃身，讓開了大門的道路。
翩翩公子進門，走過兩人原先站立的位置，微微皺起眉頭，等到先前的時候，竟然將腳步向左偏，隨后緊走幾步，又偏了回來。
這是以老者兩人為圓心，繞了半個圈圈。
俗稱，繞著走。
徐鎮(zhèn)川注意到，老者抱著琵琶的手上，有青筋不斷暴起。
那翩翩公子走到近前，爽朗一笑。
李融也笑著開口，“王校尉多日不見，一向可好？來來來，快快請坐?！?p> 隨后給徐、劉二人介紹。
“這是王公子，瑯邪王氏嫡系子弟，王子燕，現(xiàn)任越州折沖府折沖校尉?！?p> 徐振川一聽，心中一動，還沒等李融介紹自己，便已經(jīng)開口。
“瑯邪王氏，巧了，前幾日在天臺山國清寺，曾巧遇瑯邪王氏的王子康，不知道與子燕兄如何稱呼？”
哪里想到，徐鎮(zhèn)川話一出口，那王子燕竟然臉上一僵，翻著白眼瞥了徐鎮(zhèn)川一眼，根本沒搭茬，直接轉(zhuǎn)頭，和身邊的劉長卿聊了起來。
徐鎮(zhèn)川頓時一愣，什么情況這是??？
按照一般的社交禮儀，不應(yīng)該是這樣?。∧銘?yīng)該說句“乃是家兄”或者“正是家叔”，甚至要是你爹的話，還應(yīng)該避席拱手，說上一句“正是家父”，不管是誰，既然都是瑯邪子弟，就是你家的人，別人既然提到了，你總得給個回話吧。
然后徐鎮(zhèn)川再吹捧幾句王子康的茶道，或者打趣幾句王子康的體型。
最終達到拉進雙方的距離，避免初次見面的尷尬才對。
現(xiàn)在什么狀況？
直接不搭理我了??？
難道大唐人都不愿意提家里人么？什么毛病這是?。?p> 就在徐鎮(zhèn)川不明所以的時候，李融湊了過來，一臉苦笑。
“徐參軍有所不知，王子燕、王子康二人，都是瑯邪王氏子弟，只不過呢，這位王子燕乃是嫡系子弟，他們這一支，從永嘉南渡之后，便在江南開枝散葉，而王子康那一支，卻一直生活在祖地瑯邪郡，這么多年以來，雖說沒有完全斷了聯(lián)系，卻被江南瑯邪子弟視為外姓。
真要是說起來，王子康那一支瑯邪子弟，卻是去年才正式認祖歸宗。
據(jù)說允許他們認祖歸宗的真正原因，乃是那一支王姓子弟的族長，也就是王子康的父親王難得，投身軍旅，多年征戰(zhàn)下來有望封爵。
這件事，被江左氏族引為笑談，都說江南瑯邪王氏早已墮落，難以支撐碩大的威名，為了延續(xù)輝煌，不得不如此行事。
這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到瑯邪王氏之后，很是讓一些年輕子弟不滿。
具體到王子燕的身上，他不但不滿，甚至在很多場合都揚言，王難得、王子康一系，根本就不是什么瑯邪王氏子弟，還說什么瑯邪王氏最是清貴不過，哪有成了軍中粗漢的道理？
他之所以這么大的反應(yīng)，主要是因為王難得的長子，王子康的長兄，名叫王子顏，和他的名字正好諧音，就免不了被好事之人拿出來比較，可惜的事，王子燕在比較之中被王子顏碾壓了……”
徐鎮(zhèn)川聽了，忍不住一陣無語。
這都啥屁事?。?？
趕情世家子弟之間的矛盾斗爭，也這么狗血？
一點意氣之爭而已，連外人說上一句，都被甩了冷臉子，說好的世家氣度在哪里？有能耐自己奮發(fā)圖強去，跟外人耍什么橫?。?？
一念至此，徐鎮(zhèn)川對王子燕印象變得更差，想了一想，突然問道：“我剛才聽你介紹，他乃是折沖府的折沖校尉，王子燕不是看不上軍中的粗漢么？連馬上就要封爵的王難得都不放在眼里，怎么會到折沖府任職，這可不想瑯邪王氏的清貴?。俊?p> 李融聽了，轉(zhuǎn)頭看了看王子燕，只見他拉著劉長卿不斷說話，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和徐鎮(zhèn)川，這才壓低聲音說道：“徐參軍，你還不知道么？自從天寶年間以來，天子大建北衙禁軍，對各個折沖府都不怎么管了，到了今日，各地折沖府基本形同虛設(shè)，折沖校尉哪里還能帶兵打仗？充其量也就管理府兵名冊而已，這樣的職位，還不清貴么？”
徐鎮(zhèn)川聽了，“噗嗤”一笑，趕情是個吃閑飯的！
就這樣的貨色，還敢看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在徐鎮(zhèn)川看來，王子燕這樣的世家子弟，還不如那懷抱琵琶的老者，起碼人家是靠著自己的雙手吃飯，不會沉浸在先祖的榮光中難以自拔。
徐鎮(zhèn)川抬眼看向那位老者，老人家仿佛已然平靜了情緒，就站在那里，靜靜等著，眉眼之間，一股淡然，油然而生。
剛想說話，恰在此時，王子燕卻開口對李融說道：“李校書，回香閣內(nèi)的歌舞乃是一絕，更聽得從江北請來了蘇州名家，何不請她們前來舞上一曲，也比干巴巴地聽這老漢彈琴要好。”
話音一落，那老者臉上頓時閃過一絲羞怒。
李融一笑，沒有說話，卻把目光投向了徐鎮(zhèn)川，這才是今天的主客，看什么聽什么，還得以徐鎮(zhèn)川的喜好為準。
徐鎮(zhèn)川也當仁不讓。
“老丈已然來了，卻不可空手而回，還請奏上一曲，也好讓我等開開眼界?！?p> 王子燕聽了，頓時大怒，徐鎮(zhèn)川這是話里有話，就差指著鼻子說他沒見過世面了，不由得冷哼一聲，“五十余歲還在酒樓賣藝，想必技藝也有限，今天倒是要好好開開眼界才是！”
徐鎮(zhèn)川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那老者對徐鎮(zhèn)川施了一禮，坐了下來，輕輕一撥懷中的琵琶。
徐鎮(zhèn)川頓時一驚。
琵琶這東西，他可是知道，后世傳言的中國十大名曲之中，《將軍令》就是用琵琶演奏的，在徐鎮(zhèn)川的理解中，要想彈出金戈鐵馬，應(yīng)該不難，但是要用琵琶彈出別的感情來，可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而老者手中的琵琶，僅僅幾個音符響動，竟然帶出一種哀怨來。
難不成這位老者，還是位琵琶大家?。?p> 只聽老者開口，聲音清脆，卻刻意放慢了節(jié)奏，更是將哀怨渲染得如歌如泣。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
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p> 徐鎮(zhèn)川頓時大驚。
哎我去，真碰上大神了！
歪嘴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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