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爺,原來珠璣姑娘也住在杏花巷……”
暖兒將從肉市買回來的肉類吃食交到了后廚幸娘手上,便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穿過一個個庭院門洞,沿著清幽的院中小徑跑來陳閑居住的二層小樓。老宅的這棟二層小樓下層是儲物房,也是基石和樓梁的起建處,下層并不住人,通向二樓的木梯是以露臺作為平面支撐物而搭建起來的,二層小樓的兩側(cè)各有一座直通式的木梯,木梯走到盡頭便是寬敞的賞景露臺。
陳閑已經(jīng)洗漱完畢,這時候剛從房間出來,便看見暖兒喜笑顏開地跑上露臺:“駙馬爺,珠璣姑娘也住在杏花巷……”
“你親眼看見的?”
“不是啦,不不不……也算是親眼看見的,剛暖兒出門荷包被人搶了,幸好有珠璣姑娘的婢女白梨花幫我搶回來……”
暖兒把剛才街上發(fā)生的事竹筒倒豆子似的毫無保留講了遍,到最后捧腹大笑:“那梨花姐姐竟是連丟了七次荷包……”
“哈哈……這姑娘真是倒霉……”
陳閑聽完也笑了起來,往樓下走著準(zhǔn)備去吃早餐。
果然沒過多久,便聽魏伯說有個名叫白梨花的女子上門找暖兒,卻是將買紙筆和硯墨的銀子分文不少地還給了暖兒,暖兒也只好收下了,后來邀請白梨花在自家庭院轉(zhuǎn)了轉(zhuǎn)。白梨花雖未見到陳閑,卻從暖兒口中得知了此間原來是天陽大公主駙馬的府邸,這令她委實(shí)有些意外,也令她想起了前幾日那連續(xù)十次的天陽大公主給賞,也到底沒想到給賞這人原來住這么近。
如此更添了白梨花對于此間和暖兒的好感,畢竟陳閑當(dāng)晚的那番連續(xù)轟炸,給珠璣帶來的收益相當(dāng)可觀。
白梨花臨走時也邀請暖兒可以隨時登門去找她玩。
暖兒自是求之不得,午飯過后便興高采烈地進(jìn)過珠璣主仆二人的家門,這棟宅院的面積比陳家小很多,也確實(shí)是暫時租下的,這對主仆貌似因?yàn)槟承┦拢D曜吣详J北漂泊不定,并無長期居住一地的打算。暖兒過來的時候,在白梨花的引見下見到了珠璣,珠璣當(dāng)時正坐在自家庭院的涼亭內(nèi)練琴,這還是暖兒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見珠璣,令得本身姿色上上佳的暖兒,也不由為著珠璣姑娘的清麗脫俗而驚艷不已。
經(jīng)過白梨花的介紹,珠璣才知道進(jìn)門的這位小姑娘原來正是早晨在街上遭遇小賊的人,此前自也聽白梨花說過暖兒的身份背景,當(dāng)時也是沒想到那晚那個僭用公主名義行賞的人原來就住在附近不遠(yuǎn)處。暖兒在珠璣主仆二人的宅院里只逗留了小半個時辰,聽珠璣彈奏過幾首曲子,也與珠璣講過幾句話,倒只是夸贊珠璣琴技了得之類的話,其余的話暖兒則并未多說,畢竟第一次串門進(jìn)人家門,彼此壓根不熟。暖兒臨走時,珠璣口頭上托付暖兒謝謝陳閑那晚的給賞,這種事珠璣自是沒必要當(dāng)面去謝,何況只是很巧的彼此都住在杏花巷,說起來根本不熟,也主要由于陳閑的駙馬身份比較敏感。
暖兒把話帶回來后,陳閑并未當(dāng)回事,他不可能因?yàn)橹榄^也住在杏花巷,從而孟浪地跑到人家家里去聽曲。上青樓只要不狎妓,便不會給自己的身份和名譽(yù)帶來任何的非議或損害,但如果跑人家家里去,那這性質(zhì)就完全不同了,何況自己一個大男人有什么理由跑到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家里去。其實(shí)最主要還是陳閑現(xiàn)在還不清楚京都那個妻子對于自己是不是徹底放任不管的態(tài)度,若是已經(jīng)徹底放任不管,他也便不會有太多的顧慮,就怕這個妻子她日后出乎意料也出其不意地找自己算賬。
如此一來二回,暖兒和白梨花的關(guān)系倒親近了許多,本身在蘇州都沒什么熟人,倆姑娘便儼然如一對鄰里好姐妹的開端。
然而接下來發(fā)生的某件事,卻是令得這二人的關(guān)系鬧得相當(dāng)不愉快。
……
……
這件事發(fā)生在隨后的十來日里,原本這十日暖兒每天清早出門總會遇上同一時間出門的白梨花,到得后來漸漸的若對方一人還未出門,另一人便會坐在門階上稍等一會兒,然后兩女有說有笑地一起走出杏花巷。就她們的身份而言,每天出門給自家宅院采買果蔬或添置家用之物等,這都屬于她們一天之內(nèi)的分內(nèi)之事,回來以后也是各自做著婢女的分內(nèi)事。
暖兒多半時間是練練琴,其余的看陳閑,飯前偶爾到后廚幫幫幸娘。白梨花的事情則是比較多,因?yàn)橹榄^每日除了練琴,便是鉆研樂理或琴譜等,總之這是個一心沉迷在琴曲世界的女子,到晚上在白梨花的陪同下去往小夜半樓,反正每晚只彈十首曲子。不過現(xiàn)在由于名氣的增長與確實(shí)名不虛傳的超高琴技,珠璣偶爾會被某些大富大貴之人花重金請到自家獻(xiàn)藝助興。
暖兒和白梨花每天早晨的話題多數(shù)離不開珠璣和琴曲等,白梨花自己常常主動聊起自家小姐,比如有一天小姐被人邀請到某一公子哥聚會的地方,其中有個公子意欲對珠璣動手動腳,被白梨花當(dāng)場一腳踢翻在地了。白梨花說起此事時頗為得意,明顯對自己的武藝極有信心,也明顯是個極其袒護(hù)自家小姐的人,怕是容不得他人說自家小姐半句不是。白梨花也主動說起過自己還有一個好姐妹,也是小姐的婢女,武藝比自己還高,由于那個姐妹有些事情要做,白梨花說起這些時似乎不太方便說得太詳細(xì),只是說自己這個姐妹在外打聽于她們主仆而言至關(guān)重要的某些消息,原本是主仆三人來到蘇州后暫時分開了。
時間緩慢地流逝,兩女關(guān)系越發(fā)親近,可就在這天大清早,兩女一起出門一起回來的,這時候正有說有笑地走進(jìn)杏花巷。
白梨花此時便隨口問道:“暖兒你好像每天都哼唱同一首曲調(diào),你很喜歡這首嗎?”
暖兒嬉笑點(diǎn)頭:“嗯嗯,這首曲調(diào)叫離騷,彈出來可好聽了,不對不對……世上再沒這么好聽的曲子了?!?p> 白梨花聞言皺眉,隨后道:“我雖然不懂彈琴,但我可不信,我家小姐彈奏的曲子才最好聽,才是世上第一等的曲子?!?p> “錯了錯了,雖然你家小姐確實(shí)彈得好好,但離騷才是最好聽的曲子,比你家小姐彈奏的曲子都還更好聽?!?p> “不可能,我家小姐這些年彈奏的曲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可我卻從來沒聽過你說的這首曲子?!?p> “你當(dāng)然沒聽過啦,因?yàn)殡x騷這首曲子連你家小姐都沒聽過的?!?p> 自當(dāng)初剛學(xué)會離騷那日起,暖兒心中早已將離騷這首曲子看作成當(dāng)世之最,其他人的曲子絕無可能與離騷相提并論。然而白梨花的立場聽見這些話,一時之間卻是有些不服氣的,而矛盾的開端也便由此出現(xiàn)的,白梨花往前走著說道:“我家小姐家學(xué)淵博,自幼時起,學(xué)琴譜曲,十二三歲便通曉天下名曲,你口中的離騷若真是連我家小姐都未曾聽過的曲子,那依我看,便多半不是天下名曲,也多半算不得好曲子了。”
她自然認(rèn)為自己說的是句實(shí)在話,畢竟珠璣的琴道造詣確實(shí)眾都有目共睹。
然而暖兒聽見離騷不是好曲子,卻是頓時忍不住,脫口道:“你……你胡說,離騷分明是世間上最好的曲子……”
“才不是呢……”
白梨花也很不服:“我家小姐彈奏的曲子才是世間上最好聽的曲子……”
“我不信,反正離騷最好聽……”
“我也不信,反正我家小姐彈奏的曲子才最最最好聽……”
“你胡說八道……”
“你才胡說八道……”
“哼……”
“哼……”
在杏花巷的上段位置,某戶人家的一對石獅子前,兩女站在一株枝繁葉茂的杏花樹下,皆生氣地瞪著對方。巷口那個方向照射而來的金色晨光,照映在兩女白凈的臉頰上,都臉色白里透紅泛著晨光,此時已然有些火藥味了。就這個問題而言,她們各有各的道理與各自想袒護(hù)的對象,當(dāng)然也清楚這其實(shí)不是什么大事兒,可這時候脾氣上來了,一時間誰也不愿低頭。
如此僵持半晌,暖兒當(dāng)先開口說道:“那行,既然你說離騷算不得好曲子,那你待會兒路過我家的時候,我把離騷的琴譜給你,你拿回去給你家小姐,叫你家小姐彈彈看,看是不是好曲子。再不如……那我們干脆打個賭,我給你家小姐半個月時間練習(xí)離騷,到時候彈給我家駙馬爺聽,若我家駙馬爺滿意了,那便算我輸,若我家駙馬爺不滿意,那算你輸。我們事先說好,離騷這首曲子可不是一般的難彈哦,我只給你家小姐琴譜,可不會給你們其它的幫助,你敢不敢賭?”
白梨花臉一甩:“好……賭就賭,這世上根本不存在我家小姐彈不好的曲子,走,拿譜去,我們半個月后……見輸贏!”
……
……
其實(shí)兩女過后都冷靜下來仔細(xì)一想,方知今日之事純粹是意氣之爭,可就算是意氣之爭,事情也已經(jīng)發(fā)生了,兩女在這件事上又都顯得有些犟,誰也不肯主動找對方認(rèn)錯。陳閑當(dāng)初寫下的離騷琴譜一共近二十張紙,已經(jīng)被暖兒交給了白梨花,這琴譜陳閑當(dāng)日寫完后隨手給了暖兒,后來再沒過問過離騷琴譜。暖兒本想將這件事告訴陳閑的,但一想駙馬爺并不關(guān)心這離騷琴譜,便覺得這種小事根本沒有告訴駙馬爺?shù)谋匾?p> 第二天出門,暖兒和白梨花誰也沒搭理誰,卻默默地走到了一起。
陳閑并不知曉這回事,哪里知道暖兒今日的不同,而一路上暖兒糾結(jié)著要不要說些什么話,可思來想去又擔(dān)心對方還沒消氣,那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最后還是抿嘴忍住了。其實(shí)白梨花的眼神有些心虛,她本身是個急躁性子,她昨日把離騷琴譜交給珠璣之后,不難想象發(fā)生過什么事,而她此時的神色也略帶著歉意,也多次想開口緩解氣氛,因同樣擔(dān)心暖兒還在為昨日之事氣惱,因此也忍著沒有講話。后來走出杏花巷,她二人似乎覺得委實(shí)太尷尬,便一人往東走了一人往西走了。
暖兒回到家后,因與白梨花的這件事,興致不是很高,沉默地托著下巴坐在二層小樓的露臺與房間相連的木階上發(fā)著呆。
露臺位置可以飽覽整個陳家景致,陳閑在露臺上練著一套慢拳,東方的晨光照射過來,斑駁光影映在他身側(cè)。
他這段時間除了指點(diǎn)暖兒練琴,便是重練上一世的高深武藝,由于身體底子還比較差勁,他目前的這套拳僅是為了調(diào)養(yǎng)與加強(qiáng)身體底子,夜間他則會坐在床上練功,練的是他上一世千年武學(xué)世家一脈相傳的獨(dú)門內(nèi)功,也正是人們口中玄之又玄認(rèn)為根本不存在的練氣法。這門功法講究呼吸吐納與強(qiáng)化筋骨,內(nèi)練真氣,外練體魄,雖然不至于使人脫胎換骨、羽化成仙,但陳閑上一世能做到飛檐走壁、力可擲象,這一世只要給他時間,他有絕對的信心一樣可以做到。
暖兒對于陳閑練武的事毫不意外,她知道陳閑在京都國子監(jiān)學(xué)過騎射與武藝等,這是每一個駙馬最基本的技能。因?yàn)轳€馬的基本要求是文武雙全,至于文到什么程度,武又到什么程度,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文武雙全”這套說法,要不然怎么配得上金枝玉葉的公主,這性質(zhì)其實(shí)等同于當(dāng)今圣上追封陳閑死去的先輩一樣,就是為了給駙馬追加幾層糊弄人的光環(huán)。
陳閑近些日每日練武,暖兒只當(dāng)是駙馬爺練著玩的,又沒真刀真槍的耍,更沒像別人練武時那樣一拳一拳打得砰砰砰響。
此時一套拳練完第一遍,陳閑回頭看了眼暖兒,微笑問道:“心不在焉的怎么啦?今天心情不好嗎?”
“沒……沒啊……暖兒心情很好很好的呀……”她燦爛地笑著。
“那你先去練會兒琴,我馬上來。”
“嗯……好……好的……”
暖兒強(qiáng)顏一笑,提著裙擺起身跑回屋。
時光飛逝。
轉(zhuǎn)眼間便已過去半個月,晚春也已悄然過去,近日初夏的氣息已愈來愈濃。
這天下午,葉子由興匆匆地上門來,被華福引到了賞景露臺見到陳閑,他迫不及待地興奮說道:“照生,我們有耳福了,你可還記得郭見深在我們書院水亭寫下的那首如魚,二十天前便已將譜稿贈給了珠璣姑娘,珠璣姑娘也已經(jīng)點(diǎn)頭答應(yīng),明日將來我們湖光書院獻(xiàn)藝,并會彈奏出那首如魚,為此,家父和爺爺特意為珠璣姑娘辦了個小小的琴會,也請了好些名師大儒前來助場,家父特意讓我過來告知照生你,明日定要記得過來?!?p> 陳閑對郭見深的那首如魚沒什么期待,但若是由珠璣來彈奏如魚,他倒蠻想聽聽這女子能彈出什么花樣。
“這樣的琴會,哪怕子由你不說,我知道了也一定會不請自去的,放心,明日必定準(zhǔn)時到場?!?p> “那就這樣說了,我還得去向其他人送上邀請?zhí)?,那我先告辭了?!?p> 陳閑笑著擺擺手:“去吧去吧,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