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梨花?”
珠璣聽見喊聲自涼亭起身,握著古譜走出來,當邁過門檻來到門外,第一眼反應也分外錯愕:“她們都是過來求曲的?”
白梨花點點頭說道:“想來不會有第二種原因?!?p> 其實早在昨日清晨出門,白梨花便從暖兒口中得知了羽音前日上門求曲一事,今日清晨出門又從暖兒口中得知了水憐色昨日也上門求過曲,白梨花回來以后自也及時把這些事告訴過珠璣。珠璣自是不在意這種事,她當日在琴會上彈奏出離騷,本就是為了給這首世間數一數二的曠世之作博得一個相應的地位與名氣,假若真有人上門找她請教琴曲或討要離騷這首曲子,她也絕不會拒絕,只因為大家都以為她絕無如此大度,因此這才沒人上門找她。
可實際上她于琴之一道可稱得上淡泊明志,她向來信奉的是琴道自然,追求的向來是天地之音與太古之音,縱然因為生活與尋人需要銀子從而被迫墜入俗流,但她絕不會讓自己的志趣沾染上太多的銅臭味。她其實可以不需要任何的報酬,能做到心甘情愿的與人指點琴技,也同樣因為大家站在她的角度時,都很市儈的在思考這些事,因此也便認定她一定唯利是圖。
此時此刻站在宅院門口看著陳府門前眾多姑娘同時上門求曲的壯觀場面,身穿一襲潔白薄絲長裙的她,欣欣然綻唇一笑,兩頰一對笑渦依舊無比迷人,笑容也依舊清純而美麗動人。她非常贊許陳閑的這種做法,無形中也越加欣賞陳閑這個人了。自上次琴會之后她便極為欣賞陳閑,當時是欣賞陳閑寫出來的字與詩詞及離騷,而現在她欣賞的則是陳閑的品行與胸懷。
離騷這首曲子的普遍傳開,并不會給任何人造成影響,有琴譜并不代表一定能彈奏好離騷,若不然苦練琴技還有何意義。
珠璣不知道自己的離騷究竟彈得好不好,畢竟她還沒聽陳閑彈奏過,更不知道離騷的原曲節(jié)奏及曲情等。
她這幾日其實也常常在想著上門請教陳閑,可礙于心理層面上的種種原因,她的想法最終仍未付諸行動。此時眼前這一幕又令她陡然生出上門請教的念頭,然而這種念頭僅是稍稍冒出頭,便又悄悄縮回了心底深處,她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究竟還有何顧慮。當日在琴會上明明很大方的與對方有過些許交流,彼此又都住在杏花巷這么近,梨花和暖兒的關系也已和好如初,按理說上門拜訪應該沒什么的,然而卻難以做到大大方方的過去拜訪。她覺得也許當日是公開場合情不自禁的交流,如今思而后行,反倒思慮重重,但真實情況恐怕是因為她不知道上門以后該如何把話說出口,她大抵是不太懂得主動地與人結識。
她將手上古譜捧在心口,不自覺地想到這種種,頓時為著自己的猶猶豫豫,挽挽發(fā)絲羞惱苦笑。
……
……
在杏花巷巷子口,一個該瘦的地方盈盈一握,該肥的地方豐潤飽滿的紅裙女子,這時候保持著小口微張的訝異姿勢,正被巷子中段這前所未見的超大場面一步一步地吸引而來,此女正是阮紅瘦。前一刻的她原本背著手路過巷口,聽見聲音轉頭望向巷子內,看見的這一幕令她驚詫不已,身子不聽使喚地便想要過來湊這個熱鬧,隨著腳步的靠近,她嘴巴越張越大,內心莫名越來越興奮,也越來越想弄清楚這離奇事件的源頭所在。
她來到眾多姑娘的最外圍,踮起腳望向這家府門,府門門匾寫著陳府二字,再一看府門前有個貌似眼熟的婢女身影,正不知忙著寫著些什么,她當即回想起小杜梅娘曾給她說過的駙馬府門地址。
“這里不正是城東杏子坊杏花巷的中段?”
她美眸不由一瞪:“厲害了厲害了,這小白臉到底在搞什么鬼東西?他怕不是準備在家開樓子嘍?!”
雖然看不懂華福貼在院墻上的離騷譜子,她仍舊很興奮地擠上前來圍觀,口上嘖嘖稱奇。
……
……
寫滿離騷琴譜的大幅宣紙,一張又一張被華福貼在府門院墻上。
未經過多次裁剪的大幅宣紙雖然書寫面積大,但暖兒寫出來的字體也不小,寫完整首離騷大約用了十張宣紙,灰白色的宣紙一面一面的依次張貼在院墻上尤為醒目。已經有筆有墨有紙的眾多姑娘,也已經忙著抄寫起來,其他沒有書寫之物的姑娘也正在想辦法,或借或買,或干脆改日再來,反正譜子貼在這兒。現場仍有不少姑娘留在此處,人群中偶爾傳出幾句相互擠著的爭吵聲,但總體秩序相對不錯,暖兒寫完以后便跑回了府里,華福留在府門外守著,以免宣紙被人揭走。
暖兒這一次返回水榭時心情極好,如今離騷就貼在府門外,若再有上門求曲的人,自也用不著叩門求見駙馬爺了,甚至她為著自己想到的這個一勞永逸的絕佳計策而沾沾自喜,一蹦一跳跑來水榭,開開心心地在陳閑身旁的蒲團上盤起腿坐下。
霍艷侯這個時間已經開始教起書法,現在正懸腕執(zhí)筆,一筆一劃寫著一幅字,暖兒的返回她只是抬眸瞥了眼,繼而眉目低垂,專注于書寫眼下這幅字。她寫完字才會開始進行講解,這時候水榭內沒人講話。陳閑雖然沒去府門外,但多多少少能想象到府門外會是一番怎樣的情形,暖兒坐在身旁時笑臉得意,他能猜到暖兒多半把離騷寫在府門外。
暖兒感受到身旁駙馬爺的目光,她扭頭露齒一笑,用手遮住嘴巴:“駙馬爺放心,這段時間都不會有人上門求曲了?!?p> 陳閑點點頭微笑起來,倒也很想看看暖兒到底還能瞞住多少天。
……
……
府門外有人離開,有人才剛過來,平日幽靜如深谷的杏花巷,這一刻車水馬龍有如鬧市。
府門外鶯鶯燕燕如此大的動靜,在府里沒什么事做的蔡力勁怎會絲毫沒有察覺,這時候滿腹疑惑地走出府一看,縱然嚴肅沉穩(wěn)定力過人如他,這一刻也委實大吃一驚。這位蔡大統(tǒng)領雖然妻子早死,膝下也無一男半女,可并未真正獨居至今,這半輩子總上過幾回青樓,自也嘗過不少女子的溫柔滋味,見過女人卻沒見過這么多的女人同一時間集中在同一個地點。
“這究竟怎么回事?”
蔡力勁皺起濃眉,立馬抬腳三兩步沖下門階,混入府門前女子群中,順著眾多姑娘們的視線,他也望向院墻上,然而他并看不懂琴曲譜子的特有寫法,但能聽懂眾姑娘們在說些什么,待把這些聽到的話稍微在腦中過一遍,再將那些不值一提的瑣碎言語排除掉,最后篩選出幾個重要信息。
“陳大駙馬當日在湖光書院的琴會上一共寫了四幅字,他的字當代無人能及?!?p> “我也聽說過,遺憾的是沒有親眼目睹過那四幅字?!?p> “陳大駙馬不僅字好,詩詞寫的更好,現在早已傳遍大街小巷了?!?p> “陳大駙馬字也好,詩詞也好,離騷這首曲子寫的更好,現在蘇州城還有幾個人不知道離騷的?”
“現在大家都說,陳大駙馬可稱得上咱們蘇州城的第一大才子了?!?p> “對呀對呀,尤其是陳大駙馬不像其他人那般氣量狹小,這不……若離騷是其他人寫的,會像陳大駙馬這樣張貼出來?”
這些聽見的被篩選出來的姑娘話語,在蔡力勁腦中久久回蕩,他越想越是震驚,這已經完全顛覆他對陳閑的原有認知。京都城的人幾乎都知道天陽大公主的駙馬沒什么才學,并且自小體質羸弱,手無縛雞之力,全然是個非但沒才沒品,而且身體極虛的窮苦書生形象,那時候便有很多京都人覺得,堂堂本朝第一美人竟然下嫁給這樣一個人,更有人說這不僅是在糟踐天陽大公主,更是有失朝廷顏面。
而身為天陽公主府的侍衛(wèi)統(tǒng)領,蔡力勁自也聽說過這種種言論。
然而此時似乎有兩個陳閑在他腦中對戰(zhàn),他一時間難以分辨是真是假,立馬決定走出杏花巷問一問虛實。
……
……
霍艷侯下午教完琴棋書畫,待天黑以后,依舊來到二層小樓教起詩詞歌賦。
小樓雅室內燈火昏黃,霍艷侯站在書桌前紅唇開合,嗓音輕柔講著詩詞格律與用韻,她語速總能保持舒緩溫綿,舉止亦總能保持不疾不徐,縱然已是夜深人靜了,她神情仍然毫無倦意,偶爾放下書本,小啜一口溫茶潤潤嗓子,隨后拿起書本,面帶溫柔笑意繼續(xù)講授。陳閑不管有沒興趣,也不好表現出困乏的樣子,不時端起手邊的茶盞喝一口茶。而暖兒自是依舊聽得很認真,一對眼睛睜得大大的,她平時這個時候早已經開始做夢了,而且一旦睡著,估計滾下床了也都懶得醒來爬上床。
蔡力勁回到杏花巷的時候,時間已經將近子時,陳府門前仍有姑娘提著燈籠,在抄寫貼在院墻上的離騷譜子,這多半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白天不方便出門,這個時候便讓婢女提著燈籠給自己照亮,并且約莫有五六對婢女小姐的組合,其他的也有零零散散的十來個單獨的姑娘身影。
黑夜下的杏花巷,有明月當空,星夜璀璨。
蔡力勁看到府門前這一幕感概良多,不由自主地停下腳,嘆息一聲道:“這位駙馬爺實在是太驚人了?!?p> 他下午出門直到此時,幾乎跑遍了蘇州城中心的每一寸土地,甚至到過蘇州兩個相對貧瘠的下縣,他進過的酒樓茶肆至少有三四十家,青樓勾欄也進過一二十家,走在街上隨口問過的人足有數百之多,這數百人中幾乎有超過八成的人知道陳閑這個人,其余的像酒樓茶肆和青樓勾欄等地,也幾乎每一家總有一大半客人和姑娘們在討論一曲離騷和三首詩詞,這讓他不得不相信,這位駙馬爺不僅有才,并且才氣驚人,也毫無疑問,在京都時只是沒顯露才學,這才讓人以為平庸無能。
蔡力勁路過二層小樓時又下意識停住腳,望著紙窗上映著的霍艷侯的窈窕倩影,不由搖搖頭。
“真是難為霍大家了……”他苦笑自語:“幸好這位駙馬爺沒練過武,若不然這趟差事便是多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