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轉(zhuǎn)星移,天光由暗漸亮。
山間升起一輪紅日,散發(fā)光芒,普照大地。
今日便已是蘇杭三大書院院首之爭的最后一日,各方人士陸陸續(xù)續(xù)來到湖光書院。
陳閑在所有人尚未到達志海書樓之前,他先一步穿過志海書樓前這片場地,來到了葉輕歌的朱紅閨樓,站在竹林間的飛檐樓閣窗子口,能將書樓前這片場地盡收眼底。按照昨日定下的計劃,陳閑不到最后一刻絕不會露面,那么在上場比試之前,他需掌握在場可能是殺手一類人物的動向,尤其是柳牧這個人的一舉一動,這棟飛樓無疑是絕佳的觀察地點。
葉輕歌端著一盞茶,走來窗子口遞給陳閑。
“多謝……”
陳閑接住茶盞,送到唇邊小啜一口,眼睛依舊緊緊注視著走來書樓前的每一個人。
他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書樓前這片場地,葉輕歌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他。
“照生哥……不如今日,不要上場了……”
陳閑微笑與她對視:“不用擔心,我都已經(jīng)提前布置好了,雖不敢說萬無一失,但彈奏三首曲子的時間還是有的。”
“但……”
“放心吧,我任何時候都不會用自己的生命冒險……”
葉輕歌還想說些什么,但陳閑已經(jīng)斂去笑容轉(zhuǎn)過視線,他注視著書樓前,葉輕歌依舊注視著他。
……
……
三大書院的學子先生等人正陸續(xù)到場,各自坐在自家書院的布篷之下,三十位評委也正接二連三的來到這片場地,眾人一路走著一路說著笑著,談話內(nèi)容大多離不開今日誰能奪下本次院首。而這最后一日可謂盛況空前,湖光書院三門大開,人們自山階之下密密麻麻的走上來,井然有序地排著長隊進入湖光書院。今日青樓勾欄等地的女子幾乎是傾城出動,因為這最后第七項是歷來最受關(guān)注的琴。這一項的到場人數(shù),比之前幾項多出數(shù)倍,書樓前這片場地,很快已是人山人海。
珠璣主仆和暖兒及清奴也都早早的來到湖光書院,依舊坐在湖光書院這一邊最前排。
她們都知道陳閑就在湖光書院,雖然此時沒見到人,但到時候肯定會過來,在這件事上她們自然不會多想。
暖兒今日提著小食盒來的,食盒內(nèi)盛著碎冰,碎冰內(nèi)埋著一塊一塊切好的雪梨,這是她天未亮做出來的冰鎮(zhèn)雪梨。她抱著食盒便覺涼快,食盒內(nèi)冰鎮(zhèn)雪梨既能消暑又能解饞,她美滋滋的想著,簡直一舉三得。
“果然前幾日就該這樣的……”她嘻嘻笑著問身旁幾女:“你們熱不熱,要不我們先吃幾塊?”
珠璣笑著搖搖頭:“我不熱,你們吃?!?p> “我吃我吃……快快快……”白梨花已是迫不及待地坐過來,暖兒揭開食盒,問道:“清奴姐姐你呢,你吃不吃?”
清奴搖頭:“你們吃吧。”
她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坐在這兒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柳牧來到寒山書院這一邊的時候,眼睛最先看向的正是對面湖光書院,在湖光書院到場的眾多學子中,他并未看見陳閑。但他似乎非常肯定陳閑這一日絕對會露面,也似乎非??隙愰e已經(jīng)來到這個地方,他坐在自家書院最前排位置,目光左左右右的掃視著在場人群,一堆一堆的人他都仔細辨認,試圖尋找到陳閑。他當然不會放過今日這個機會,而今日隨著他前來的三四十人,有一半堵在湖光書院山門外,進入書院的這一半現(xiàn)在混跡在比試場地前半弧區(qū)域的人群里。
他帶人進入書院意欲圍殺陳閑,殊不知他自己早已是他人的目標。
千藝幫的人現(xiàn)在是日日夜夜的跟著他盯著他,到此時這些千藝幫的人仍是絲毫沒有懈怠,隨時可以將之手到擒來。
羽音來到湖光書院這一邊,她帶來的千藝幫的二三十人,現(xiàn)在已分散到人群里。
按照昨日的計劃,這二三十人只是為安全起見,單在野和虎山漢等一眾幫主,帶領(lǐng)著大批幫眾全埋伏在計劃地點。
……
……
書院大門外,山階中段。
阮紅瘦一步步向上走,像是自言自語說著:“小白臉今天肯定要上場,那些人不會放過他,我們待會兒多留意些?!?p> 東邊烈陽如火,喬美人左手撐著紙傘,右手搖著團扇,一身絹絲皺裙也極其單薄,應(yīng)該很涼快才對,然而她卻極不樂意地跟在身后,惱火地說道:“這太陽這么大,天氣這么熱,何況到時候一大堆臭男人,我聞到氣味都泛惡心!”
阮紅瘦轉(zhuǎn)過身,沒好氣道:“你就不能忍一忍嗎?”
喬美人冷冷道:“我為什么要忍?”
阮紅瘦瞪眼:“那你想怎么樣?看著小白臉被殺?”
喬美人沉默半晌,下巴一揚說道:“給我找個干凈又清涼的地兒,最好遠離那些臭男人,若不然我肯定忍受不住?!?p> 阮紅瘦惱怒大吼:“行!聽你的!”
若非今日情況特殊,她絕對不會遷就喬美人,喬美人心滿意足,自是得意洋洋,步子加快不少。
阮紅瘦來到書樓前這片場地后,她給喬美人選擇的地方在湖光書院這一邊。湖光書院在場有不少學子經(jīng)常去小夜半樓,他們都能一眼認出阮紅瘦,對于阮紅瘦和喬美人這兩位如此養(yǎng)眼的人自都非常歡迎。但阮紅瘦并非憑著這層原因坐在湖光書院這邊的,她與珠璣經(jīng)常在小夜半樓相遇,縱然沒講過一句話,倒稱得上點頭之交,在外相遇也算半個熟人,她主動過來,珠璣自然邀請她坐這邊,于是她和喬美人便也坐在湖光書院最前排,不過她二人稍稍遠離其他人。
待三大書院學子和評委們?nèi)康綀觥?p> 蘇州知府朱有貴站起身,示意在場眾人安靜下來,他大聲說道:“諸位,時光飛逝,今日便已是我們蘇杭三大書院院首之爭的最后一日了,而今日這最后第七項琴,將決出本次的書院院首?;叵氲谝蝗盏诙盏谌?,畫、詩、棋、詞、筆考、書法,三大書院學子在這三日各顯其才,留下不少叫人贊不絕口譽滿蘇州的佳作……”
第七項琴,要求上場學子必須彈奏親手寫出來的曲子,如果在這之前有過出處,將直接給出零勝籌的成績。
太蒼書院勝籌總數(shù)三十二枚。
寒山書院勝籌總數(shù)三十五枚。
湖光書院勝籌總數(shù)三十八枚。
這樣的勝籌差距,太蒼書院已經(jīng)不可能奪下院首,他們書院現(xiàn)在沒人講話,今日幾乎是作為旁觀者與見證者到場,當然畢竟輸人不輸陣,哪怕是做做樣子,到時候也肯定會派人上場。而寒山書院這一邊壓力巨大,這意味著他們今日若想奪下本次院首,至少要比湖光書院多贏四枚勝籌。湖光書院往年第七項,約莫是四枚勝籌到六枚勝籌的成績,那他們寒山書院必須贏得九枚,其實他們有這個信心,因為柳牧是師擎的弟子。
而柳牧現(xiàn)在仍在這片場地上尋找陳閑,混跡在人群里的近二十人,也在極力尋找陳閑。
他們遠遠的在用目光與動作交流,多數(shù)時候是搖頭或做手勢。
柳牧等人現(xiàn)在的一舉一動,逃不開千藝幫等人的眼睛,也逃不開羽音的眼睛,更逃不開陳閑的眼睛。
陳閑站在飛樓窗子口,現(xiàn)在看出來的對方埋伏的人手不少于十個,但他認為肯定不止。
……
……
志海書樓前。
朱有貴講完一番開場話,嗓音洪亮說道:“……有請三大書院派出學子,進行最后第七項比試,琴!”
場地上氣氛高漲,人群頓時沸騰起來,今日來到湖光書院的人,除了陳閑和柳牧這兩方人以外,其余人差不多全是為看院首之爭而來的。他們想知道最終哪家書院會成為本次的院首,想知道哪家書院的學子能夠作出上佳或者流傳于世的好曲子,他們的目的絕對單純,三十位評委都等著賞聽上場學子們彈奏的曲子,在場的書院學子也都期待著接下來的最后一場比試,他們?nèi)缜叭找粯訚M懷憧憬,希望自家書院奪得本次院首,尤其是湖光書院和寒山書院的學子,已經(jīng)開始吶喊與助威。
冷幽幽和花牡丹等這群站在寒山書院這邊的姑娘,她們也如前三日,默默的支持著寒山書院。
水憐色等小夜半樓的一群樂伎,她們的目的也很單純,她們相信離騷是陳閑寫的,相信陳閑能彈出比離騷更好的曲子。
在場超過九成九的人,并不知道這片場地上隱藏著殺機。
太蒼書院這一項非常干脆,第一時間派出了三名學子,反正成績已經(jīng)不重要了,還有什么好猶豫的。
寒山書院這一邊就柳牧一個人上場,他的上場,在所難免引發(fā)起一陣熱議。
“寒山書院果然只派柳牧上場……”
“這個當然,他是師擎先生的親傳弟子,寒山書院沒人比他更有資格上場,他這一項有可能單人贏得九枚勝籌……”
“呵……我看未必,前些日不是有人說……師擎編造謠言謀取離騷這首曲子?若真有能耐,何至如此……”
“這些話真真假假……全都是道聽途說,誰又說得清楚,師擎年少成名,不可能太差……”
比試場地上,現(xiàn)在寒山書院和太蒼書院已經(jīng)派出學子,而湖光書院這一邊卻沒人起身。葉觀之和葉華庭沉默地坐著,不知在等待什么,葉子由也不在場,后方郭莊岳三人自從來到這兒坐下,就沒見到陳閑和葉子由。若說葉子由有事來不了,郭莊岳三人倒不會多想,問題是他三人早在第三日結(jié)束時,就聽葉華庭說過,第七項陳閑也會一個人上場,而現(xiàn)在陳閑的婢女在場,陳閑本人居然不在這兒,他三人覺得這件事非??梢?,目光疑惑對視,然而并不清楚什么原因。
湖光書院這邊,眾多學子都疑惑起來,一個個相互對望。
“這怎么回事?”
“這一項不是說陳閑一個人上場嗎?他人怎么還沒來?”
“我也不清楚這怎么回事?!?p> 聽見后方學子們的議論聲,暖兒取出一塊冰鎮(zhèn)雪梨放嘴里,回頭望一眼,轉(zhuǎn)回腦袋時,兩只眼睛泛著疑惑。
她蹙眉咕噥道:“對呀,駙馬爺怎么回事?”
珠璣和白梨花也不由心生疑惑,珠璣自語道:“他應(yīng)該一早就會過來的啊……”
與她們相隔兩丈的位置,阮紅瘦也無比納悶:“莫非是小白臉擔心有人對他下手,干脆繼續(xù)躲著不出來?”
她自問自答:“嗯,這樣做也對。”
喬美人默不作聲,大抵是認同阮紅瘦的猜想。
……
……
每一項比試,學子的上場時間都有明確的規(guī)定,若超過半柱香時間,則直接算作棄權(quán)。
現(xiàn)在半柱香時間將到,朱有貴看向湖光書院這一邊,問道:“葉山長,不知道你們書院將派……”
“湖光書院陳閑一個人上場……”
葉觀之站起身,他用最大的聲音說道:“陳閑正在趕來的路上,必不會超過上場時間。”
朱有貴點頭:“這便好……”
暖兒和珠璣及白梨花,阮紅瘦和喬美人,她們更加疑惑了,皺著眉異口同聲:“人不是就住在湖光書院嗎?”
葉子由這時候匆匆跑來湖光書院這邊,邊跑邊喊:“……照生馬上趕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永福街三水橋……”
“照生馬上趕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永福街三水橋……”
葉子由不停的重復這句話,并且聲音無比響亮,書樓前這片場地幾乎人人聽得見。湖光書院一眾學子聽說正在路上,一個個終于放下心來,而在場其他人倒有人有些幸災樂禍,尤其是寒山書院一眾學子,他們巴不得陳閑永遠趕不過來。三十位評委也只好繼續(xù)等待,反正時間早有規(guī)定,現(xiàn)在人人盯著比試場地上的那一炷計時的細香。
站在比試場地上的柳牧,聽說陳閑正在趕來的路上,聽說已經(jīng)到了永福街三水橋,立馬對著在場自己人做手勢使眼色。
這些人早就在等待柳牧的指示,當即毫不猶豫退出人群,一個接一個,趕往永福街三水橋。
他們現(xiàn)在怎么可能知道,單在野和虎山漢等一眾幫主早就帶領(lǐng)著大批幫眾在三水橋附近埋伏好了,此刻只等他們落網(wǎng)。
而并不知情的暖兒和珠璣及白梨花,這時候滿眼疑惑。
暖兒皺眉自語:“駙馬爺怎么回事嘛,怎么會從永福街三水橋過來?他不在湖光書院嗎?”
珠璣和白梨花也想不通這個問題:“可能……有事去過永福街吧……”
阮紅瘦卻是氣憤不已:“這小白臉到底搞什么鬼?他不好好的在湖光書院躲著,他還到處亂跑,他難道活膩了?”
“不,并非如此……”
喬美人瞇著眼眸思考半晌,隨即美眸一亮:“我懂了,這絕對是小白臉的計謀……調(diào)虎離山!”
阮紅瘦眨眨眼:“調(diào)虎離山?”
“對,調(diào)虎離山……”
喬美人唇邊隱隱含笑:“他清楚對方知道自己今日會來參加院首之爭,那么對方一定會在這個地兒埋伏殺手,如此現(xiàn)身出來,這豈不是自尋死路?所以,他提前讓人配合他,先讓山長出面,說正在趕來的路上,再讓第二人透露出準確的地點,對方這么想殺他,怎么可能不去截殺他?我敢肯定,現(xiàn)在要殺他的人,都已經(jīng)趕往永福街三水橋,而他……根本就沒離開湖光書院!其實早在某個地方等著……他馬上現(xiàn)身!”
阮紅瘦欣喜又驚訝,喃喃低語:“原來如此,厲害呀這小白臉……”
陳閑站在竹林間飛樓窗子口,已經(jīng)看得清清楚楚,確定現(xiàn)在非常安全,他微微一笑轉(zhuǎn)過身。
“照生哥……”
陳閑停下腳,回頭笑著說道:“不用擔心,你在這兒看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