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們離開了濟南府。
無論去往哪里,總有人認得我與師兄手中的善水劍,閃爍起目光里的畏懼與鄙夷。若無意撞上我們的眼神,他們也只灰頭土臉地倉惶別過頭去,眸子里的情緒仍舊濃烈。
小豹子通寶見此情景,總?cè)滩蛔∫锨皩λ麄凖b牙咧嘴一番。
師兄脾氣差、性子躁,這回卻很沉得住氣,絲毫不怒。
他說天朗氣清,要帶我們多走走、多看看,認清山山水水,也認清人面與獸心,日后獨自闖蕩江湖時便不會輕易吃虧。
紅泥柔聲道:“有師兄在,我們吃不了虧?!?p> 師兄默然蹙眉。這番不語,艱澀難懂。
許久,他才緩緩道:“我也不能生生世世陪著你們?!?p> 紅泥用氣音輕聲呢喃:“我定要你生生世世陪著我?!?p> 這話卻只有我聽見了。
轉(zhuǎn)眼下月十五便要到了,我們來到泰山腳下。山川巍峨,壓在心上沉重?zé)o比。
夜深,紅泥睡了,我敲響師兄房門。
“進來。”
師兄桌前置了一壺酒。
我探探酒溫,“這酒冷了,我讓店小二給你溫一溫?!?p> “不用,不喝了。”
我仰頭,灌下一盅冷酒,沉沉吐了口濁氣,“杜康解憂,沒有比這更好的玩意兒了?!?p> 天詞不屑地道:“小丫頭片子老氣橫秋,你懂什么是憂?。”
“我自然懂,是師兄你不懂我的憂?!?p> “不錯,我不懂,你既然知道我不懂還來與我說什么?”
師兄還是如此易怒。
我笑道:“我不是來與你說憂愁的,是來道謝的。從小到大師兄你不知為我們受了多少委屈、操了多少心。我愿當(dāng)牛做馬報答你,那也是下輩子的事兒了,這輩子辦不成,因而只能來道聲謝?!?p> 我又抿了口酒,繼續(xù)道:“我累你受盡他人冷眼,心里實在難受。師兄你雖然性子不大平和,臉色也總是不好看,但我心里清楚你對我們四個是十二分的愛護?!?p> 天詞斜睨我一眼,將我手里酒盅奪過,挪了個我夠不著的地兒,“性子不平和,臉色不好看,這樣的話就不必說了。”
“師兄,我定會想法子,不讓你和逍遙受連累?!?p> 師兄不耐煩地起身,打開屋門,“你有了愿舍命保全的人,我多受些恥辱又如何。好了,回屋睡去罷,莫打擾我歇息,怎的這般啰嗦個沒完。”
我笑道:“這就回屋,師兄你早點歇息?!?p> 泰山是五岳劍派的地界。
清晨,我們帶著通寶信步往山上去,想用此般閑適的姿態(tài)騙自己卸下心頭重擔(dān)。
上泰山頂峰的道路陡峭狹長,道上熙熙攘攘,都是要上山看熱鬧的武林人。
師兄派催眉去打聽,這才知道五岳劍派向各路幫派都散了英雄帖,帖子上燙了山海閣的印。
我傷懷道:“五岳一代武學(xué)正宗,竟也成了秦尚的走狗?!?p> 紅泥師妹半晌無話,過會兒瞧她,已是淚水盈盈,“師兄,五岳劍派若也來與我們?yōu)殡y……”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聽說……聽說那五岳……幾劍使來著,還是……大約還是有些本事的,若……他們一同……欺負你,師兄你如何應(yīng)付?”
我輕撫紅泥顫抖的肩頭,柔聲安慰道:“五岳七劍使,想來也是名頭大過本事的。如今這江湖名門大多如此,祖上留下塊好招牌,后輩便靠這招牌剛愎自用,不復(fù)勤勉,”我好像也是這幅德行,“聽催眉說,那七人曾與古墨少主斗了幾個日夜,竟連古墨的衣袂也沒碰上。”
紅泥摔開我的手,含淚怒道:“都怪你,都是師姐你惹下的亂子,卻累天詞師兄來替你收拾!”
我汗顏難辯。
師妹眼里的怒氣結(jié)成團塊,愈聚愈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