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阿奴家中,兩間草屋,一燈如豆,阿奴父親略顯局促坐著,阿奴母親則和幾個婦女在鍋臺邊忙活。
窗外月色朦朧,透過窗臺照入,所以雖然屋里只點了一盞油燈,但是光線并不顯得昏暗,唯獨有些擁擠,因為坐了不少人。
緣由很簡單,唐崢是官人,有出身,是人物,這樣的人親自前來提親,村中幾個宿老自發(fā)前來作陪。
唐崢手里端著一碗茶,這茶是乖巧的阿奴專門幫他煮的,自古女生外向,連她父親母親都沒這待遇。
可惜唐崢喝不慣這茶,吹了幾口熱氣也沒敢下嘴,阿奴有些慌張,忍不住小聲道:“是不是鹽不夠,還是油不夠,我專門放了鹽和油,另外還多放了一些佐料呢,小五哥哥,你不喜歡?”
“不是不喜歡,是我喝不慣!”
唐崢順手把茶碗放下,其實他心里很感動。
這時代煮茶是富貴人家的享受,阿奴能弄來這點茶葉想必花了不少心思,少女肯定早就盼著自己來提親,所以這茶一直備在家里沒人敢動。
就這一碗煮茶所用的茶葉,恐怕得是阿奴做工很久才積攢買到的分量。
世間情最美,貴重在人心,唐崢看了一眼阿奴,忽然轉(zhuǎn)頭對眾人道:“說正事吧,我此來是為提親,阿奴待我很好,我要娶她做妻……”
幾個宿老全都一臉堆笑,阿奴父親長長出了一口氣,屋邊鍋臺周圍,幾個婦女已經(jīng)開始恭喜阿奴母親。
至于阿奴自己,早已羞紅了臉跑到床邊。
唐崢想了一想,突然將那碗茶水端起來,煮茶黑油油,望之令人畏,但是唐崢仍舊咬牙喝了一口,抬頭噴口熱氣道:“按說提親該是長輩代為上門,但是小五認(rèn)為親自走一趟更顯莊重,況且我的提親禮物有些特殊,自己不來的話別人說不清楚……”
禮物!
眾人都注意到他今晚說了兩次禮物。
阿奴父親搓搓大手,訕訕道:“只要阿奴能跟著你,禮物大小我們并不在意,其實就是一個風(fēng)俗,隨便幾枚大錢就行了。”
“那可不成……”
唐崢緩緩搖頭,鄭重道:“此禮必須要給,它既是我的聘禮,也是親戚之間的情理,況且這禮物乃是一份產(chǎn)業(yè),我需要貼身的親戚幫助打理,倘若交給外人,我不放心?!?p> 阿奴父親連忙正襟危坐,這憨厚農(nóng)村漢子滿臉緊張,額頭上隱隱有汗珠在滾,不只是他,就連一眾劉家莊宿老同樣如此,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緊張顏色。
唐崢忽然開口,沉聲問道:“家里還有多少糧食?”
“嗯?”
阿奴父親微微一怔,感覺這話問的有些突兀,漢子滿臉不解看著唐崢,一時不知道此話是何用意。
倒是鍋臺旁邊阿奴母親連忙開口,略帶驕傲道:“家里有數(shù)月之糧,好女婿莫非是要借些……盡管拿去吃用,不夠咱們再想辦法。”
唐崢哈哈一笑,對此不置可否,他忽然看向那幾個宿老,沉聲問道:“村里還有多少糧食?夠不夠滿足一月之糧?”
“嗯哼?”
這次輪到宿老們迷惑,不過仍然恭恭敬敬回答道:“我們劉家莊勤勞樸實,家家戶戶都會開荒種地,恰好今年的新糧剛收不久,別說一月之糧,便是四五個月也沒問題?!?p> “很好,非常好!”
唐崢哈哈一笑,大聲道:“有了這些糧食,我的禮物便能送了?!?p> 眾人不解其意,唐崢目光滾滾道:“你們也都知道,我收購野柿子建了作坊,釀酒釀醋,發(fā)展產(chǎn)業(yè),就在今天傍晚,作坊里的蒸鍋已經(jīng)出酒了。”
說到這里微微一停,接著又道:“醋還要等一陣子,但是最遲下個月也能釀出,那么現(xiàn)在便有一件大事迫在眉睫,需要找人充任商賈去行商……”
……
咕嘟!
小小草屋之中,明顯有吞咽口水的聲音。
阿奴父親臉色漲紅,鼓起勇氣道:“那個……小五……呃,姑爺,你是準(zhǔn)備……準(zhǔn)備讓我們?nèi)ジ???p> 唐崢哈哈一笑,道:“除了你們,誰能幫我?小五自幼孤苦,舉世只有兩處親人,一是唐家莊,第二就是咱們劉家莊,唐家莊是我本族,他們需要幫我看護(hù)酒肆和作坊,所以這個行銷的事情只能求助諸位,希望你們能夠接手去干?!?p> “給多少錢?”
一個宿老面色肅重,雖然語氣有些拘謹(jǐn),但是涉及錢財仍然問了出來,鄭重道:“劉家莊不缺壯漢勞力,農(nóng)閑之余會去縣城做工,工錢都是按天結(jié)算,最少不能低于五文?!?p> “五文?”
唐崢大有深意看了大家一眼,笑意涔涔道:“我一文都不給你們……”
眾人都是一驚,脫口道:“你說什么?一文不給?”
唐崢大笑出聲,道:“但是,我會給你們一成售賣利潤,柿子酒需要薄利多銷,單獨賣一壇兩壇可能賺不到多少錢,但是賣出百壇千壇甚至萬壇呢,你們想想能掙多少錢?”
嘶——
滿屋一陣抽冷氣的聲音。
老百姓雖然沒有學(xué)問,但是粗略的賬目還是會算,百壇千壇萬壇,光聽這數(shù)字就讓人嘴皮子打哆嗦。
唐崢慢慢站了起來,沉聲道:“先前我為什么要問大家有多少存糧,是因為你們行銷必須組成商隊遠(yuǎn)走,路上需要帶著口糧吃喝,這個口糧我沒法提供?!?p> 他看了一眼眾人,接著道:“在商言商,雖然咱們是親戚,但是親兄弟也得明算賬,我給你們一成售賣利潤,并且準(zhǔn)許你們賒賬進(jìn)貨,除此之外再也沒有支持。你們需要組成商隊遠(yuǎn)行,自己帶著糧食四處售賣,怎么樣,敢不敢干?”
“當(dāng)然敢干,有錢不掙是傻子!”
幾位宿老還沒說話,屋子外面突然擠進(jìn)來幾個人,外面還有更多漢子擠不進(jìn)在,站在門口焦急大叫道:“答應(yīng)啊,趕緊答應(yīng)啊,這等好事再不答應(yīng),就晚了……”
幾個宿老緩緩起身,同時朝著唐崢鄭重拱手。
唐崢微微閃身避開,微笑道:“你們先不要謝我,這事還有幾項要求,我的柿子酒需要創(chuàng)立品牌,所以會有一個官定的銷售價格不許改,另外你們的商隊必須由阿奴父親……呃,由我岳父做主,大錢他掙,你們只掙那一成利潤,我還會派出賬房先生跟著,不但監(jiān)督商隊銷售是否合規(guī),而且還會剔除破壞規(guī)矩的人?!?p> 這話說的遠(yuǎn)超這個時代思維,在場百姓一時有些不懂,唐崢咳嗽一聲,略帶無奈道:“說白了就是你們出人出糧,但是賣貨得按我的規(guī)矩辦,誰敢不聽話,立馬就滾蛋,這么說聽懂了嗎?”
眾人咧嘴大笑,一壯漢憨厚中帶著鄙夷,彪呼呼道:“你要早這么說不就行了……”
唐崢無奈翻個白眼。
……
柿子產(chǎn)業(yè),就這么定了!
這是一門薄利多銷的產(chǎn)業(yè),其實薄利多銷才是最大的暴力。
當(dāng)天晚上,劉家莊殺了三口豬,另外又宰了幾十只雞,好生款待了唐崢和那一百個兵丁,一場夜宴吃到月掛中天,唐崢才帶著一百兵丁告辭而去。
阿奴留了下來,這次沒有跟著,因為按照民間風(fēng)俗,她得等著唐崢迎親。
在回城路上,李偏將數(shù)次欲言又止,最后終于按捺不住,小聲道:“大人您此事做的有些突?!?p> 唐崢看他一眼,微笑道:“此言何意?”
李偏將目光閃爍躲閃,硬著頭皮道:“麾下能夠推算出來,柿子產(chǎn)業(yè)是個暴力產(chǎn)業(yè),如此掙錢的行當(dāng)您自己吃獨食,怕是會……怕是會……”
“會招來麻煩對吧?”唐崢面色古井無波。
李偏將咽了口唾沫,鄭重道:“確實如此?!?p> 他看了一眼唐崢,面色嚴(yán)肅又道:“比如末將,乃是軍師調(diào)教所出,所以我屬于軍師的派系,縣丞,主薄,捕頭,甚至三班衙役,這些人都有派系,雖然我們官職比不上大人,但是我們代表的卻是身后派系,大人您借用縣衙之力搞出產(chǎn)業(yè),現(xiàn)在卻想把產(chǎn)業(yè)牢牢攥在自己手里,這等吃獨食的行徑甚受詬病,一個不好怕是要搞成滿朝皆敵!”
“滿朝皆敵?”
唐崢微微一笑,略略有些不齒,道:“大周剛剛建立,統(tǒng)共只有六縣,兵馬不過五萬,派系倒有很多,倘若我是女皇,嘿嘿……”
李偏將聽出他語中不屑,然而還是硬著頭皮拱手一禮,鄭重道:“大人,把利益讓出去一些吧?哪怕讓出去五成,您照樣還是坐擁暴利?!?p> “我一成都不會讓!”
唐崢目光堅定,森然道:“本官就是要牢牢抓在手里,做一個滿朝皆敵吃獨食的人,李偏將,我很看重你,你今晚話有些多。”
李偏將頹然輕嘆,略帶黯然道:“末將畢竟是軍師的人?!?p> “但你現(xiàn)在在我麾下……”
唐崢輕哼一聲,突然轉(zhuǎn)頭看向一百個兵丁,冷然道:“你們呢,你們又是什么意思?”
不等眾兵回答,唐崢猛然厲吼,森然道:“吃我的飯,就得跟著我干,你們的兵餉由我所發(fā),誰敢一心二主立馬滾犢子,滾犢子知道什么意思嗎?就是滾蛋,我這里不留兩面三刀的人,忘記你們曾經(jīng)是別人的兵?!?p> 這話說的有些驚人,倘若上綱上線甚至能定個謀反,畢竟這些兵丁都是女皇的人馬,唐崢這等于是跟女皇搶手下。
李偏將大大張著嘴巴,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驚恐的事情,一百個兵丁表現(xiàn)更差,已經(jīng)有人在偷偷摸自己的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