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階很高,林平樂努力不讓自己絆倒。
腿依舊麻,他高高地抬起,就看見了前面翻飛的袍擺。
上面的銀色鑲邊閃閃爍爍,那是千年銀蠶的絲,量極少,能抵擋毒物的侵襲,多用來織成護身衣。
玉虛子裁了用來鑲嵌衣擺,整個玉虛門,恐怕也就玉虛子有這般待遇。
玉虛門的資源還真的豐富?。?p> 林平樂心下想著。
重來一世,第一次這么真切地感受到宗門得天獨厚的資源。
銀蠶所食的銀麻葉,只有在終年積雪的岷山山腹才能覓到,而岷山,位于玉虛門的三大主峰之內。
目光落到自己膝上,隱有磨損,正緊緊貼在膝上,浸了水的粗布,硬邦邦地擦著大腿。
這是玉虛門統(tǒng)一發(fā)放的外門弟子服,因人數多,用了最便宜的麻布。
......
玉虛子不緊不慢地走著,自始至終并不回頭。
林平樂松了一口氣。
這么多年,前世這具身子活了500多歲,他哪里有不熟悉的?
玉虛子身為玉虛門的首席大長老,元嬰大成,卻是一生只收了一個弟子,就是林平樂。
現在他成了林平樂。
他彎一彎唇角,稚嫩的面龐竟有著一抹厲色。
......
玉虛子身影飄進大殿,隱入不見。
林平樂被攔下了。
攔在高高的門檻外邊。
守門的青衣童子,仰著一張娃娃臉,瞪著他。
他站住,看著梳著道髻的小童子,不說話。
玉虛子座下的這只小蟾蜍,還是這般可愛。
青衣童子詫異地瞧著他,又瞧瞧剛進去的玉虛子。
“你?”
他睜著一雙眼睛,看著林平樂,黃綠色的眼晴閃爍。
十歲的少年,藍黑色的弟子服破舊,可能許久未換,許多地方都是污跡。
一張臉孔也黃中泛紅。
只是目光黑亮,正靜靜地看著他,那目光中竟有著暖暖的笑意。
青衣童子有一瞬間的錯覺:自己竟像看到了主人玉虛子般。
他的臉色也不知覺地柔和起來。
“你不能進去!”
他說。
“阿碧一一”
里頭傳出玉虛子的聲音,清遠幽長。
“是!”
青衣童子讓開了道。
.......
大殿幽深,青石磚冰涼,林平樂有些恍惚。
玉宵宮大殿一如既往的高深,上頭那個八角雕獸依舊在。
仿佛一直就在這里,他也一直未曾離開。
待得眼角瞥見座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黑影,他“撲通”一聲,拜倒在地上,叩頭不起。
“真人!”
“你知道,我不曾收徒?!?p> 上方傳來聲音,低沉。
林平樂不說話,依舊拜伏在地。
“你是怎么做到的?”
上首再度傳來聲音,這回柔和多了。
林平樂抿嘴。
那兩個桶,他一直掛著,直到體力不支,倒下。
兩桶水并不重,重要的是那兩個桶,一直拎在手上,站上七個晝夜,不吃不喝。
拎桶者,要求雙手平舉,不得晃動分毫。里頭蓄滿了水,每隔半個時辰,里頭就會重新被注進新的水。
許多人試過,都失敗了。堅持一日容易,二日也可,可是七日......
玉虛峰上四季如冬,入夜,更是冰寒刺骨。站上一夜,第二日就凍成了冰坨子,握桶的手早麻,不知不覺,那桶就落了地。
玉虛真人用這個最簡單的方法,趕跑了無數個欲拜他為師的弟子。
他們不知道,前面幾日都撐了下來,都以為,是太冷,手掌不受控撐,就最后一哆嗦,才掉了下來。
林平樂卻知道。
那是兩個通心桶,能第一時間感知人的心意,只要執(zhí)桶之人,一萌生退意,就會自行掉下。
執(zhí)桶之人,必須全幅心神,全憑一絲意念堅持。
前世,玉虛子就是用這對通心桶拒絕了無數想要入他門下的人。
很簡單,他一心修煉,無暇分心,不想收徒??墒牵侄沤^不了一波又一波的拜師者。
于是,制了這對通心桶。
無論如何,他必須要拜玉虛子為師。
至于當日林平樂是如何通過這雙通心桶的,他不知,也不想知道。
自拎上桶,他就放空了心神,心里只剩三個字:玉虛子......
從大殿出來,雨水已停,天空放晴,金燦燦的陽光乍然迎面而來,他瞇了瞇眼睛,臉上霜花已除。
一直候著的青衣童子送他下臺階:“林師兄,阿碧送你回去?!?p> 他擺手,自己下了臺階:“無妨?!?p> 童子愣住,看著他一步一步下了臺階,腰板挺直。
玉虛子竟然收下他了。
百年來,玉虛子第一次收徒。
他眨了眨眼睛。
以后,這個少年就要成為自己的師兄了么?
玉蟾蜍一根筋的腦袋有些晃不過神來。
.......
林平樂快步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屋,推開門,發(fā)現同屋的兩人不在。
他開始收拾了起來,東西本就不多。
他拖出了自己的柜子,愣住。
有人動了他的東西。
他臉色一變,快速跑了出去。
門后轉角一塊空地上。
一群人正圍在一處。
不時發(fā)出嘰嘰咕咕地笑聲。
中間一個弟子,正手執(zhí)一幅畫,幾人團團圍在一起評說。
“美人??!想不到你小子還有這么一幅畫?!?p> “哎,怎么就不轉過身子來?像不像外門的那個平姑娘?這腰身......”
一個弟子嬉笑著,用手去指著畫中的人。
“我說,這是我娘,你們信么?”執(zhí)畫的那個瘦高個弟子捏著嗓子說。
引來周圍一陣哈哈大笑。
“呯”的一聲,他臉上挨了一記重拳,然后,手中的畫就被人劈手搶了去。
一個少年,單手拿畫,正快速卷起。
“你媽的。”
被打的那個弟子,反映過來,一拳就向著那個少年當胸擂了過去。
拳頭帶風,隱有破空之聲,他已有煉氣7級。
少年登時被砸了個瓷實,悶哼了一聲,身子立時飛了出去,摔在一旁的竹籬笆上,稀里嘩啦地撞到了一大片。
周圍又是一陣哄笑聲。
他掙扎了一下,緊緊地握著手中的畫。
瘦高個弟子余怒未消,陰著臉,還待再上前。
卻是被人一把拉住。
“楊師兄,算了?!?p> 那人挪挪嘴,這才發(fā)現小道上正過來一個人。
黑色的弟子服,大紅的鑲邊。
金師兄。
內門弟子的大師兄,掌管戒律堂。
他唬了一跳,忙轉身,立正。
......
金無才到了面前,對這些弟子點頭,然后,眼睛一轉:“林平樂在哪?”
他看向眾人。
順著眾人目光,他看到了那邊地上的林平樂,正爬起來。
他掃一眼眾人,很快走到林平樂身邊,雙手抱拳:“林師兄。”
眾人大驚。
師兄?
他們沒有聽錯吧?
金無才叫這個林平樂為大師兄?
難道說?
眾人驚疑不定地看著被金無才扶起來的林平樂,面面相覷,
.......
在一眾人等復雜的目光中,林平樂和金無才一起走了。
留下身后一臉土色的那個瘦高個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