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云隱寺，沿著石階，云隱寺在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石階兩邊松林蒼秀，一個身穿天青色袍杉，頭戴圓頂褐色氈帽，身披月白色披風的人來到了云隱寺門外，此人正是張修。
張修遞上了名帖，便有一個面容清秀的僧人帶領(lǐng)這張修朝著云隱寺的后院走去，后院是古樸的木屋，這些木屋皆是招待到訪至云隱寺的香客和施主所建，僧人將張修引領(lǐng)至靠南的一間木屋，便告退離去。
張修敲了敲門，推門而入，屋內(nèi)飄著淡淡地煙，劉羨之看見張修走了進來，目光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張修的身上，“時間飛逝，再見已是十年之后?！?p> 張修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似乎是苦澀又似乎是釋然，張修慢慢摘下氈帽，兩人四目相對，“一晃眼已是十年，我知道你一定會來京城。”
“你是不是認為我會拿回本該屬于扶龍山莊的一切？”
“我不確定，因為十年前你失去了很多，理想的湮滅，親人的離去，我不確定你現(xiàn)在是否已經(jīng)從那件事情中走了出來?！?p> 劉羨之淺淺笑了笑，“你似乎將十年前的事情描述的很嚴重?！?p> 兩人毫無客套之語，開門見山，似是早就相識，但是言語之間又存有一絲淡漠。
木屋中陳設(shè)簡單，但是卻擺放的非常整齊，從窗外照射進來的光線清晰可見，屋內(nèi)能夠聽到遠方的鳥鳴之聲，更加襯托出屋內(nèi)的安靜。
劉羨之倒了一杯茶，張修看著茶，并沒有要飲的意思，劉羨之道：“時間會改變很多東西，一朝一夕之間都會發(fā)生很大的變化，何況是十年，我只不過是完成父親的遺愿而已?！?p> 張修回想起當年的往事，心中頓時傳來一陣悲傷，“我本來就是孤身一人，我的心愿始終未曾改變。”
劉羨之看著張修的眼神，時光仿佛回到了過去，當時兩人躺在草坪上談論著那個共同的夢想，劉羨之幽深的眼神中忽然閃現(xiàn)出一絲亮光，“你還是和當初一樣。”
兩人之間的茶水水氣氤氳，張修道：“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被李林甫所器重，在京城中已經(jīng)綻露頭角，那么現(xiàn)在呢？你想要做什么？”
“扶龍山莊當年被裁撤，真正的原因是被被隱藏在暗處的紅妝所陷害，如今朝堂現(xiàn)在的局面，并不是簡單地被幾個權(quán)臣影響至此，我們的對手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現(xiàn)。你畢竟曾經(jīng)是扶龍山莊的人，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p> 張修眼神微微一動，似是認可劉羨之所言，“壽王對于朝政的反映極其迅速，能夠在最短的時間收集到最隱秘的情報，若沒有紅妝在暗中助力，很難做到這些。李林甫能夠位居中樞，心機極其深沉，武惠妃獨掌六宮之權(quán)隔絕其他皇子生母與陛下的接觸，李林甫依靠掌握情報，打著擇優(yōu)立儲的幌子獲得了朝廷蔭官之后和非科舉一派支持，并在朝廷要職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你如何對付他們？”
“要對付這樣的人，首先要獲得他的信任?！眲⒘w之表情依然平靜，“我需要要完全的隱藏，扶龍山莊一部分暗樁的力量我會交給你，李林甫交給我來對付，你在暗中監(jiān)視紅妝，互為助力?！?p> 張修明白劉羨之所言，自己在暗中監(jiān)控紅妝，而劉羨之在朝堂中不斷晉升，獲得更多權(quán)力，如此二人方可互為配合。
張修點了點頭，“你果然準備了萬全之策，這十年來你一定花費了很多心思?！?p> “你孤身一人來到京城，名中榜眼，也認識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今年主持上元詩會，成為天下學子的楷模，你并沒有忘記初心，一直在試圖改變這一切，你的堅持我一直看在眼中?！?p> 張修心中一動，他沒想到劉羨之如此了解自己。
張修十年前離開扶龍山莊，他現(xiàn)在也不知道扶龍山莊在劉羨之的手中到底發(fā)生了多大的變化，如今劉羨之將自己直接負責的暗樁力量交給張修，也說明對自己的信任。
劉羨之眼神幽深，“既然來到這波詭云譎之地，所行之事也是權(quán)謀之策，我們必須要對將來可能要發(fā)生的事情制定出應對的對策。”劉羨之的眼神露出凜冽之色，“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太子生母已逝，自從太子上次魯莽的事件之后，陛下再也沒有向太子交辦任何政務，就連陛下東巡也沒有讓太子監(jiān)國，加之太子經(jīng)常和二王聚飲，此次陛下貶謫張九齡和嚴挺之便是一個很明確的信號?！眲⒘w之最終用一個肯定的語氣道：“儲位遲早會被廢立?！眲⒘w之此番言語并不是放棄太子，而是當今太子不值得自己輔佐，正因為現(xiàn)在形勢不容樂觀，因此劉羨之的言語才如此直接。
張修的表情也變得嚴肅了起來，“太子畢竟為儲君?！?p> 劉羨之道：“你應該明白我所指的太子被廢是何的含義？”
“我明白，你作為扶龍山莊的莊主不會扶持一個賀知章和張九齡都扶不起的人?！?p> “僅僅是這樣？”劉羨之道：“如高宗皇帝，其有長孫無忌長孫順德等朝臣輔佐，其生母又是皇后，加之品性仁德，有儲君之風，不管是后宮，重臣，品性，缺一不可，眼觀現(xiàn)在的太子，其生母早逝，張九齡嚴挺之等被貶，加之太子剛愎自用，不思圣人之學，儲君之道，并對后宮常常發(fā)出怨懟之言，當今太子的劣勢已經(jīng)超出了儲君的最低限度。”劉羨之接著道：“我并不想將大唐的未來交給一個不思德政，一無是處的人的手中，即便他現(xiàn)在是太子，也注定是一個悲劇。我們所考慮的事情不僅僅是現(xiàn)在，還有將來?！?p> 劉羨之將目前的情況揭露的殘酷而直接，劉羨之來到京城這個九死之地，并不是來幫助和扶持某一個人，而是整個天下和江山社稷，在經(jīng)歷過親人的生離死別之后，經(jīng)歷過扶龍山莊的巨變之后，劉羨之將理性放在了首位。
張修并不是不知道現(xiàn)在的情況，只是張修一心維護儲君，從來沒有想過斷然放棄，劉羨之的一番言語，不僅要著眼現(xiàn)在，還要考慮大唐的未來?！疤拥拇_令我們很失望，陛下已經(jīng)動了廢儲之心。”
這些問題張修并不是沒有想過，只不過從劉羨之的嘴中說出，讓目前的形勢有加重了幾分，離自己心中那個最壞的結(jié)果也更進了幾步。
“我們應當平穩(wěn)地完成儲位過度，加強在陛下心中那個比較屬意的皇子，扶持明君繼承大統(tǒng)?！?p> 張修也承認了這一點，“雖然陛下目前沒有任何對其他的皇子有過任何的暗示，但是陛下心中其實已經(jīng)有了人選。”
其實在李隆基的心中屬意的皇子是忠王和壽王，李亨較為年長，恭儉仁德，張弛有禮，朝臣們皆對其評價很高，壽王心思慧敏，善謀機變，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姿態(tài)，實則利益之心甚重，擁護李瑁的人皆是一些唯利是圖之人，加之李林甫成為中書令，李瑁的影響力再度提升。
京城的局勢瞬息萬變，張九齡的被貶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若要做到對所有可能發(fā)生的情況從容應對，便要未雨綢繆。
張修明白劉羨之的意思，看著他，“你要如何選擇？”
劉羨之知道彼此心中屬意的皇子定也是一致，便想和張修進行一個兒時的游戲，意味深長地道：“我們不妨效仿諸葛亮和周瑜故事，將心中屬意的那個皇子寫下來，看是否一致?！?p> 兩人拿筆分別在各自的手中寫了下來，兩人相視，緩緩將手掌攤開，兩人的手掌中皆寫著“忠”字。
張修的眼神中發(fā)出了一絲光亮，他看著劉羨之，劉羨之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淡淡笑意，劉羨之舉起了一杯茶，嘬了一口，過了很久，才道：“忠王不黨不爭，公正仁德，恭儉有禮，顧全大局，在諸位皇子中的確是最合適成為儲君之人。”劉羨之慢慢放下茶杯，凝視著張修，“打敗李林甫，鏟除紅妝，輔佐忠王，這便是我來京城的目的。”
張修沒有言語，因為他知道這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或許劉羨之這十一年的時間所付出的努力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他本來應該和劉羨之一起去經(jīng)歷這些事情的，想到這里張修的眼神中露出一絲復雜之色，張修看著眼前仿若禪定的劉羨之，仿佛很難將現(xiàn)在的劉羨之和十年前那個意氣風發(fā)，杰傲自信的劉羨之聯(lián)系在一起。
“父親那一輩的人所剩無幾，我初來京城，能夠信任的人并不多，京城中你比較熟悉，我將扶龍山莊在京城的暗樁交付于你之后，由你來負責保護忠王?！?p> 張修將自己的心中真實所想問出，“我當年離開扶龍山莊，你真的相信我？”
“你當年離開扶龍山莊，孤身一人來到京城的用意我豈能不知？”
“你我雖然都是孤兒，但是你所承受的和我不一樣，我的眼光并沒有錯，十一年的時間，你從那段仇恨和痛苦中走了出來。”張修是一個孤兒，被劉幽求收養(yǎng)一起和劉羨之讀書，兩人從小便立志讓天下大治，海縣清一。
劉羨之的嘴角淡淡一笑，輕輕帶過這十一年獨自所經(jīng)歷的痛苦，語氣中充滿釋然之意，“這十一年來我看到世人的痛苦，比我自己的還要深，我了解他們的痛苦，正如自己經(jīng)歷的痛苦一般，延續(xù)仇恨只能增加更多的傷害，我為的是天下，并不是為某一個人，過去的歷史已經(jīng)無法改變，那就交與后人去評說吧，而我，關(guān)注的是將來?！?p> 張修的眼神中閃現(xiàn)出一絲熱芒，“扶龍山莊的遵旨傳承的是先輩們的愿望，我們身為后人，定不能辱沒先輩威名。李林甫弄權(quán)謀術(shù)，結(jié)黨營私，紅妝暗查密探，刺殺離間，是大唐最大的威脅，鏟除他們，是實現(xiàn)天下安定的第一步?！?p> 十一年后兩人見面，沒有過多寒暄，彼此卻心照不宣，十一年的時光，兩人都在為同一件事情而努力，彼此都沒有忘記兒時的那個誓言。
兩人相視，眼神中露出惺惺相惜之色。
劉羨之拿起了茶杯，“寺中不能飲酒，只能以茶代酒。”
張修舉杯，兩人一飲而盡。
葉北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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