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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衣妙善,半面妝

第十四章 金屋藏嬌(二)

仙衣妙善,半面妝 棠梨妗 1964 2018-04-14 18:00:00

  他輕輕彎起腰,替我拾起兩顆雞蛋奉上,眼神依舊是清然純澈,“姑娘,你的東西。”

  而他聲音冷淡的,好似并不認得我一般,只把我當作旁人。

  我怔了怔,一時失去了反應的本能。

  “咳咳。”臨鳶輕咳的聲音落在我耳畔,我才注意到臨鳶目光落在那一雙雞蛋時,眼皮抽了抽。

  我急急接過雞蛋,有些情緒復雜地將兩顆雞蛋別在身后。二人一來一回的客套言語,我俱是聽得分明。

  “蘇先生,許久未曾聽過你的曲子了,還是這般余妙繞梁,叫人意猶未盡,不若在鄙府小住幾日,一來全了在下聽曲的心思,二來也是有事相求?!?p>  “公子盛情,蘇某人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p>  ……

  我再次回到臥房時,便是為了取琴,交給蘇先生修理。臨鳶口中的琴師,便就是我的故交,蘇逢生。

  我的印象里,蘇逢生才情風流,為人有些迂腐,但迂腐得恰恰好,甚是可愛,相識多年,我竟是不知,他原是名動大魏的青衣名旦。

  是的,他便是我盼了許久的心上人。

  我隨父親駐守塞上時,就已經(jīng)同他相識。那時父親令他做了我三年的教習夫子,我肚子里陳列的這幾點墨水,悉數(shù)授自于蘇先生。

  他教我寫字的樣子,罰我默書的樣子,訓誡我的樣子,讀《蒹葭》的樣子……都是深深烙印在我心底的珍貴回憶。

  父親常摸著我的頭頂說,“你這野丫頭,也只有在蘇先生面前才像個女兒家?!?p>  半年前,父親墨夷文督戍邊有功,回京述職,晉為大司馬,在大魏國的軍事地位僅次于太尉,而我亦破格受封郡主,成為大魏國唯一一個外姓郡主。

  便是在那時,我同蘇先生師徒緣盡。我以為他是不愿意到盛京,才同我分離,可是如今卻在盛京里同他相逢,緣是我從前想錯了么?

  蘇先生是沒能認出我,還是故意沒認出我?這件事把我搞得有些情緒懨懨。以至于我推開房門時,被門口一個月白的高挑身形嚇了一大跳。

  他雙手抱胸,微瞇著眼,閑閑倚靠在門邊,語氣不咸不淡地問我,“一頓早飯吃這般久?”睜眼朝我手邊打量了一遍,“我的早膳呢?”

  我將他白一眼,懶得搭理他,胡亂將兩顆雞蛋塞到他手心,便去抱琴。便聽他頗為嫌棄的口吻傳至,“你就給堂堂十公子吃這個?”

  我轉(zhuǎn)過身時,正看他將兩個雞蛋舉高,盯著上面的裂縫,撇了撇嘴,“涼的,破的,你不會拿昨天吃剩的打發(fā)我吧?”

  我沒理他,朝他丟去一句,“愛吃不吃?!毙睦锇筒坏盟缧╇x開臨府,回他十里畫舫去。

  我奪門而出時,聽見一聲嘆息流落風中。

  ……

  我到南苑時,臨鳶正同蘇先生在院子里飲酒。

  南苑的杏花開得熱鬧,一叢叢,一簇簇,從樹枝開到樹梢,不留一點空隙?;ò觌S風飄散,淡淡的清香惹人陶醉。

  落英之間斟酌的兩個男子,自在淡然的樣子,像是世外之人。若不是紅熒出聲提醒,他們也不會注意到我在回廊已站了許久。

  而那個著淺絳色衣袍的男子大約是被我盯得不自在,氣質(zhì)優(yōu)雅地問我,“姑娘懷里抱的可是名琴綠綺?”

  他果然還是沒認出我么……

  我尚還僵在那里時,臨鳶淡淡地提醒,“妙妙姑娘,還不將琴拿過來?!?p>  我適才坐在一個空位上,有些情緒復雜地將綠綺上的裹布揭開,便聽臨鳶問蘇先生,“你看看,可能修理得好?”

  “若能尋來岷州雪蠶,小生有自信可恢復如初?!?p>  “那便勞煩蘇兄了。”

  “臨兄客氣。”話鋒一轉(zhuǎn),“只不過,岷州雪蠶乃是涼國貢品,若換了早些年應是容易尋得一些,可如今涼國戰(zhàn)事不斷,如今這岷州雪蠶便是尤為矜貴起來,怕是連皇宮大內(nèi)里也不見得有多少存貨?!?p>  “蘇兄無需擔心則個?!?p>  他二人對話時,我始終埋著頭,專注于面前的杯盞,自顧自為自己添了一盞,一股火辣辣的感覺灌入喉嚨時,忍不住微咳了幾聲。

  該死,平日里酒還少喝了么,今日怎飲了一盞就這般……我有些懊惱,原想把自己當作空氣的一番打算,到底是因為這一串咳嗽落了空。

  我正咳著,便有一個大手落在我的背脊,為我輕拍著,聲音溫和如沾染了杏花香,“若是不能飲,何苦逼著自己飲?”

  我看了他的眉眼一會兒,仿佛又能看到他念詩的樣子: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p>  《詩經(jīng)》之中,他最愛吟這一篇《蒹葭》,而我對《詩經(jīng)》的理解,也就停留在這一篇思寐之中。

  以我這般爛泥扶不上墻的慧根,不知是氣跑了多少師傅,才遇著這么一位蘇先生,那些師傅無一不是因為我而放棄了教書育人的宏愿。我想蘇先生能收服我,大抵是因為我武藝不及他,我對自己打不過的人,大約是要“敬重”幾分的,而他的風度,直教我的敬重落到了實處。

  后來,我對他的敬重更升華了些,也是為了這份升華的感情,我時常犯錯,故意惹他指正,為了他一句“花枝缺處青樓開,艷歌一曲酒一杯。飲酒并非良家女子該有的行為?!保疑踔翆嬀聘某闪撕炔?。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我亦不知何以在此刻會想起這些,待我回過神時,那一只溫暖的大手,早已離了我的脊背。

  而他平淡的眉眼也因為一句話有所動搖。

  那句話是,“蘇兄你精通音律,日后煩請你同在下一道去張府拜謁?!?p>  他們的談話里,我始終是個局外人。

  那時我以為我是局外人,可我不知,這一切緣由皆是因我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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