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覺這爐子里更加燥熱,那感覺便仿佛是置身千萬個火山齊齊噴涌的巖洞之中,周遭的視線已在這高熱中扭曲變形,猛然瞧出個不真切的事實,爐外焚燒的烈焰不知何時竟燃進(jìn)了這爐子里來。
我的衣裙被一團(tuán)赤火繚繞,火焰之狂熱的紅將衣裙撩開一個逆風(fēng)綻放的弧度,瑩瑩淺紫的流光遽然間比那赤紅的火舌更加耀人眼目,四里方才張牙舞爪的火勢,登時有消弭的氣勢,仿若被那紫裙飲盡焰火般,頹喪消卻。
“鳳紫翎飲火裙?!?p> 朱雀一甩額上啪嗒啪嗒比豆子還淋漓不盡的汗珠,頭頂?shù)慕q毛被抹成滑稽的三七開,死魚一般的鳥眼直勾勾地由上至下又從下至上將我打量了一圈,最后落入我眼中的一雙金瞳似乎比那燎目的火勢更加焦灼。
我被朱雀盯得不自在,周身的火勢明明消弱了不少,而我體內(nèi)的燥熱卻因為朱雀的眼神炙烤沒能消弭半分,遂掩唇輕輕咳了咳,“什么裙?”
朱雀神情復(fù)雜地將我望了望,“鳳紫翎,由紫鳳一萬年前涅槃蛻化而生,和那一場涅槃同時誕生的更有能焚天煮海的焚天紫火。鳳紫翎飲火裙幾乎可飲盡世間天火,除了……”頓了頓,欲言又止,“可以說是三界生靈人人稱羨、堪稱奇缺的寶器,想不到竟在你的身上……”末了,朱雀遞給我一副好東西被糟蹋了的斜眼。
幾乎可飲盡世間天火……我自動濾去了朱雀嫉妒羨慕的小白眼,但一副身子竟忽然有些沉重起來,明明是一副輕薄的紫衫,我卻有種將整個天地罩在了身上的感覺,窒息而躁動,溫暖復(fù)又沉甸甸。
“阿嚏!”
不遠(yuǎn)間一聲不合時宜的聲響將我離魂喚醒,我便順著那聲音傳來的地方看過去,無比震驚——
熟睡的墩墩娃兒落在爐底一角,阿嚏聲出時,籠罩在墩墩娃兒周身的一團(tuán)冰晶罡罩,若被狂力內(nèi)壓的雞蛋殼兒,不堪負(fù)壓,驟然密密麻麻生出天羅地網(wǎng)般的裂痕,眼看就要碎裂。
我竟看到墩墩娃兒蜷在那罡罩內(nèi),微微顫抖著縮了縮身子,那感覺竟然是……冷。
心下一個念頭,幸好墩墩娃兒沒事,又迅然生出第二個念頭,保護(hù)墩墩娃兒不收天火炙烤的冰晶罡罩難道是朱雀所為?
心下這樣想著,目光便狐疑地投向還在原地默默揩汗的朱雀,它驀地為我的目光僵硬地甩了甩頭,“別這么看,與本鳥無關(guān)?!?p> 我了然,“量你也沒這本事。”
朱雀氣鼓鼓地別過鳥頭。
我摸著下頜忖了忖,朱雀司離火,這冰晶罡罩顯然不在它的能力范疇,但不是朱雀做的,又顯然不會是我這個仙力尚沒復(fù)原的仙人做的,爐內(nèi)只有我們?nèi)齻€,難道是……
我隔著冰晶罡罩越來越麻密的裂紋,自來不及去細(xì)思方才那個問題,因為那個問題已不是現(xiàn)下真真切切十分緊要的問題。
“嘭!”
冰晶罡罩終于壽終正寢,水汽化散在這漫天爐火之內(nèi)尸骨無存。
幸而的幸而,冰晶罡罩炸裂的同時,我亦仙力炸裂,瞬間將墩墩娃兒的小身板兒撈入懷里,覆蓋在鳳紫翎飲火裙的紫幔護(hù)佑之下。
“啊啊啊……沉?!边m時頭頂傳來朱雀一聲悶哼。
唔,墩墩娃兒是個有分量的娃兒。
我同墩墩娃兒兩個人的重量一同落在朱雀的爪子上,想必是個挺傷腳的事。我望了望朱雀委屈不跌卻又傲嬌地微微上揚的面頰,高高顴骨上盛著兩個金瞳似著了層重重的水汽。我暗自默念:阿彌陀佛,復(fù)又善哉。
鳳紫翎飲火裙果真名不虛傳,我雖不得運用的章法,爐內(nèi)之火也還是在一炷香之內(nèi)消跡。
與此同時,爐外又傳來一陣錯亂嘈雜之聲。
“不好,祭鼎的三昧真火……滅……滅了。”
“快……快請大祭司!”
“……好?!币魂嚰贝俚哪_步聲愈來愈遠(yuǎn)。
隔了好一會兒,大祭司方才在約摸十幾個參拜簇?fù)砺曌邅?,這個叫做千刑的大祭司在靠近爐鼎一瞬,我便隔著厚重的爐壁,感覺到一陣深遠(yuǎn)而強(qiáng)悍的上古威壓,直接將我壓得胸中抑悶,就連身為四大靈獸之一的朱雀亦有些搖頭晃腦地眼冒金星。
適才墩墩娃兒抓我衣襟的手緊了緊,揚起一張晶瑩剔透的粉嫩小臉兒,神情虛弱地望著我,“妙妙姐,墩墩難受……”說完整個身體便仿若被抽干了精氣般,伏在我的肩頭。
在千刑大祭司的三兩操作下,稍稍冷卻的祭鼎又迅速升溫,而次一番闖入爐內(nèi)的火焰,比之方才的更加具有侵略性,它攻城略地,吞燎之勢,摯猛非常。竟比方才的三昧真火厲害了百倍不止。
“六丁玄火!想不到凡世竟能有此火!”朱雀驚詫出聲,但也只是驚訝,除卻眼睛里恍惚的幾個星子外,朱雀并沒流露一個害怕的表情。
六丁玄火雖在三昧真火之上,卻在朱雀離火之下。
而鳳紫翎飲火裙,除非萬靈古燚同焚天紫火,其余天火皆可吞噬。故而,我并不擔(dān)心這爐內(nèi)忽然躥生的天火,而是對那一股上古威壓感到十分惶恐。
即便是在妖神身上,我也未曾感受到過如此厚重的精神威壓,盡管這個威壓并不及妖神那么靈力浩散。
但。
這位在北齊國權(quán)勢滔天的千刑大祭司,究竟只是個凡人么?
六丁玄火熱浪高過一浪,鳳紫翎飲火裙吞噬焰火一重又一重,反反復(fù)復(fù),復(fù)復(fù)反反。
我也不曉得挨過了多久,頭頂?shù)臓t蓋才豁開一道光。
“七七四十九年,恭喜大祭司仙丹已成?!痹瓉硎且詾榇蠊Ω娉刹砰_爐檢視的么?
仙丹?不過,我在爐內(nèi)并未發(fā)現(xiàn)什么丹什么藥。
然,頭頂忽然豁開的一道光亮,如久旱的甘霖,又如深淵里稀薄的空氣,為我開一道生門。
如今的朱雀,意識恍惚,難擔(dān)飛行大任,逃生的重?fù)?dān)自然無可置疑地落在我這一個頗有些恐高的仙草身上。
驀地,在我腦子里萬馬奔騰而過好些仙訣,我走馬觀花逐個捏訣而試,終于在這爐鼎探入一個不合時宜的腦袋時,我心中猛地一陣激靈。
有了。
“朱雀回形成小八哥兒!快!”
朱雀依言化形縮小,我一手拎起小八哥兒,懷抱著墩墩娃兒,遽然化作一道綠光,恰恰掠過那顆不合時宜的腦袋。
那顆腦袋,古怪得很。
明明是一張臉,卻慘白的沒有半分血色,眼睛明明很大很亮,卻空洞洞地瞧不出半個神態(tài),看上去倒像是一張不生動的面具,帶著點陰惻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