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澤本應(yīng)同明游在岐山方外之境,如今下臨人間,莫非明游仙君亦在附近?
只可惜小白澤咿咿呀呀尚不能言語,不能替我答疑解惑,我只得揣著這樣的疑惑,繼續(xù)前行。
許是我出門沒看清黃歷,哪成想今夕我御個云已這般吃力,我想有一日我得回天宮,一定找那掃把星理論理論,我做不成一個撞大運(yùn)的仙,至少也不能倒霉到如此境地!
尚曉不得是個什么外力牽引我腳下的云,竟是倒霉地闖入兇煞之境。
我落入一片參天古木無見微光的密林,陣林排布竟是錯落有致,倒與乾坤八卦走位極其類似,林中有暗紅色濃霧若個幽靈般籠罩而至,呼吸之間,竟是一種淡淡的腥甜。
我下意識捂緊懷里的小白澤,它躡縮著爪子嚶嚶兩聲,朝我懷里深處拱了拱,蜷作一個團(tuán)子瑟瑟發(fā)抖。
我背后一片麻木,天靈一絲清明這般催促:速速離去。
我捏個訣,腳下一片云尚還未成個形,便沒骨氣地散去;我復(fù)又捏訣,腳下云霧未起,反倒是那本來徐徐的濃霧,卻忽然若個得了腥的貓,驟然而至。
濃霧之間,一個暗影漸至,若隱若現(xiàn)。
剎時間,自四方古木忽而探出四條血紅的光緞,準(zhǔn)確無誤地捆束在我四肢,至我足下一個圓形的陣法閃亮,一束束光圈至我足下騰躍而起,我心中大駭,“擒仙陣?”早已絕跡上古的禁制陣法,何以我會曉得這個陣法,何以這個陣法會現(xiàn)世此間?
此刻小白澤似乎回過神來,咻地一聲躥上我肩頭,可憐巴巴地將我望上一眼,倏爾眼底精光一閃,大張個血盆小口,對準(zhǔn)了我頸間搏動有力的血管,發(fā)現(xiàn)我亦在看它時,便像個偷吃被發(fā)現(xiàn)的小孩模樣,忽然闔了嘴,一躍身至我手腕間,義無反顧地撕咬纏繞在上面的光緞。
我瞧它發(fā)狠咬那光緞幾乎費(fèi)盡力氣又一無所用的模樣,一時不知是憂是喜,嘆了口氣,這般勸它,“小白澤,去吧,這陣法想來是為我設(shè)下,你是有機(jī)會逃脫的?!?p> 它愣愣瞧了我一眼,又繼續(xù)發(fā)狠啃咬著。
我眼底一軟,卻不想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這般闖入耳朵,“哈哈哈,不枉老夫一番籌謀,你終于落網(wǎng)了?!?p> 適才,那濃霧深處的暗影才終于變得清晰,我定定看了看那騎“?!倍恋睦衔?,脫口而出,“孔笙?”
他輕輕拍了拍那“?!币粋?cè)的鬃毛,想是示意那獸做低姿態(tài)令他好下來,卻聽那獸如禽雁一般嘶吼一聲,血紅的四目朝不同方向一轉(zhuǎn),孔笙便被生生甩下那獸的背脊。
此牛非牛,卻似牛形,其名“諸懷”,身負(fù)鎧甲,其身如燃盡的火骸,黢黑一片,乃是上古神刑天的坐騎,怎會甘愿為區(qū)區(qū)孔笙保駕護(hù)航?
《道法會元·仙薄》有記三界本無神,我竟能識得諸懷?
我尚沉浸在自己有些混亂的思緒中,便那孔笙撥開濃霧已近我面前,這般問我,“上仙好記性,何不仔細(xì)看看小老朽究竟是誰?”
我瞧來凡胎凡骨而已,你不是孔笙,還能是誰?
孔笙湊近我時,小白澤忽然拱起脊背,齜牙咧嘴同他對峙,卻因為諸懷一聲雁吼,好沒底氣地后躥幾步,最后消失在這濃霧中。
小白澤能這般識時務(wù)地逃命,其實我是高興的。
所以為了為小白澤爭取逃脫的時機(jī),我這般問孔笙,“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同時也為了一解心中疑惑。
孔笙輕撫了撫下巴上的長須,平緩地在我面前踱步,“記得在臨府你為救終葵詩微留下的一綹斷發(fā)么?老朽便是在那一綹斷發(fā)上批下定位咒縛。之前有一段時日尋不到你,本以為是陣法失靈了,沒料到這些日子又顯現(xiàn)了你的蹤跡”,他一頓,眸中情緒忽然激動,“真是蒼天鑒憐,小老朽升仙有望了。”
我了然,原是執(zhí)著于登仙。
他抬手撫去眼角幾乎溢出的老淚,三次捶胸,“我恨吶,在山中修習(xí)了三萬年,始終不能得道”,目光趨向我時倏然凌厲,“你區(qū)區(qū)一介繁縷草竟能早早地飛升列仙,你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我一時震驚,“你是,老參精?你的模樣怎會?你怎會有凡人的氣息?”
他冷睨我一眼,“你可曉得我寧愿舍棄三萬年修為轉(zhuǎn)生為人,改換模樣,便是為了能早日登仙?你可曉得,我褪去修為時受了多大苦難?七萬道玄雷加身,我挨過去了,這世上已沒有什么能阻止我登仙!”
我心中一時不忍,那可是三萬年修為啊,你何苦若此?一聲嘆息風(fēng)落,你太執(zhí)著了。
他忽而一改口風(fēng),湊近我,“長齡,你知道嗎?你是懷過孕的?!?p> 我瞳孔遽然一縮,如此復(fù)刻他的話,“我懷過孕?”我是懷過孕的,那么我的孩子呢,在哪兒?
霎時間,我無所反應(yīng),只感覺似有什么灼熱欲奪眶而出,我忍著淚追問他,“我的孩子,在哪兒?”我使力掙脫,同四肢傳來的力量對抗,我以為離孔笙更近一點(diǎn),就能越快得知我兒的蹤跡,可惜我的身體未能近他半厘,便因四肢的桎梏力吃痛地悶吟。
他見我這般痛苦,似乎很滿意,我看他唇邊逸出一個笑,“我不會告訴你,長齡,我不會讓你如意,知道卻尋不到,永世有多長,我便要你有多苦?!?p> 他隨即低吟咒御,天邊一道未知的光緞,紅到極致,遽然插入我右頸動脈,我感它一路長驅(qū)直入抵達(dá)右心,我此刻已感覺不到什么是疼,又有什么疼抵得過親子不得見的心痛?
那一道光緞若一根吸管一般汲取我心間的血液,不多時那近乎黑色的管路上徐徐鋪滿白色的小花,一直開到遠(yuǎn)遠(yuǎn)望不見的盡頭。
我瞧那花一路開得燦爛,適時,我嘴角方才傾開一抹極致的紅,滴落在我紫衣上的顏色,同那光緞的顏色一般無二。
紅色的盡頭是黑,那么生命的盡頭又是什么?
我以為我是走到盡頭了,我以為我當(dāng)任憑命運(yùn)宰割,我已經(jīng)虛弱地睜不開眼……
我忽然感到有人劇烈地?fù)u晃著我的身子,他這般焦急道,“你不能死,大祭司答應(yīng)過我,只是取血為引,不會傷你性命?!?p> 我失去意識前一瞬間,諸懷這般說,“她現(xiàn)在不會死,卻也活不過三日。夭靈邪毒世間無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