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拇指和示指捏起玄武兩瓣龜甲,任他短粗的四肢如何掙扎也無濟于事,便不自覺地發(fā)笑,“玄武啊玄武,就問你服不服?”
它則倔強地撇開龜腦,“不服?!?p> 我眼底的笑意更甚,“哦?怎么個不服法?”
玄武氣鼓鼓道,“你以彼之長攻我之短,勝之不武!”
我認(rèn)真思了思,的確我真身是一株繁縷草,可隨意掌控世間植被,列位仙星之后,更有意外之喜,三界六道,不論何處沙石土壤亦能隨我意念所動,玄武作為司水神官正好為我的屬性所克制。
的確有勝之不武的嫌疑,但瞧見玄武小龜氣鼓鼓的模樣,又忍不住要逗它一逗,“本仙不偏不倚,既司土又司木,可以說世上再無屬性天敵,你個小烏龜怕是一輩子都贏不了本仙咯?!?p> 果不其然,玄武小龜整顆小腦袋漲得直冒青煙,還囫圇同我爭辯,“有本事咱不比法術(shù)!”
我接過它的話頭兒,“那比什么?”
玄武小龜單鰭支頤,陷入一陣思索,一邊想一邊嘟囔,“若論兵戈萬雷……若論萬靈生發(fā)……若論萬類統(tǒng)御……若論日月萬星……”
玄武小龜思量萬種卻都不是我擅長,但在聽到某個詞時,我耳朵一豎,爽快截斷它的話,“就論日月萬星!”
玄武小龜望向我一臉慘悟,“這就……定了?”
我假意嘆了口氣,頗為無奈道,“雖是你的提議,我不大擅長,但也只好如此了。”其實,掛月布星這件事,我熟悉得很。
我佯裝心緒不寧地仰望上空,此時天空只掛了一張月,委實孤單。
玄武小龜果然上鉤,嘴角有掩藏不住的得意,“星宿之事我亦不大擅長,以斗星論輸贏倒也公平合理,若我贏了,你放我離去,若你贏了,便任你處置可行?”顯然,玄武小龜認(rèn)定了結(jié)局。
我假意皺眉,遲疑了一會兒,才點點頭。下一瞬移至驚魂未定的月蠻靈官跟前,為眼前你儂我儂若無旁人的境界微咳了兩聲,月蠻靈官才依依不舍地脫離北海水君的懷抱。
心里默嘆一聲:世風(fēng)日下,世風(fēng)日下?。?p> “月蠻靈官,本仙欲同這小龜”,我將手里的小龜提溜高一些同我的視線齊平,正看到它為“小龜”二字瞪我一眼,我未予理會,繼續(xù)道,“本仙欲同小龜斗星,今夜靈官便不必繼續(xù)布星,倒是可趁這個機會與風(fēng)月之人行那風(fēng)月之事?!毖阅?,我瞟了北海水君一眼。
“是。”月蠻靈官朝我執(zhí)個仙禮,羞答答地垂下了頭。
北海水君倒不含糊,朝我拜別后,立時三刻便領(lǐng)著月蠻靈官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再嘆:我道仙風(fēng)不古哇!
但成雙成對這件事委實令我不大暢快,心境別扭之余,掐在龜殼上的仙法愈加重了些,小龜在我手心掙扎未果,終是氣急敗壞道,“還不放開我,你莫不是叫我這樣與你斗星?”
我盯著它,使壞一笑,再它尚未反應(yīng)過來的剎那,松手。
小龜毫無預(yù)兆地被自由落體。
我在千百丈的高空,遠(yuǎn)遠(yuǎn)瞧著它渺小成一顆蠶豆,一顆微沙,又逐漸看它愈來愈近,壯大成一個黑點,一個修長的人形……
最后齜牙咧嘴立在我跟前的小青年,青衫紅口,模樣機靈,神情略顯不淡定。
我一撩他光潔的下頜,如此打趣道,“早曉得是這般俏生生的模樣,本仙哪舍得把你打回原形?!?p> 他別過羞紅的臉,躲過我的攻勢,一個掠身至月牙齊平。下一秒水袖當(dāng)空一揮,布星北空,遙遙銀河,交相輝映。
他道,“斗、牛、女、虛、危、室、壁,請賜教?!?p> 我抬首瞭望銀河,竟是玄武七星宿掛布北方天幕,我心下震驚:一上來便布施離宮南斗星宿,這叫不擅長星宿之事?
震驚之余我亦施法攀升,略過玄武時,朝他唇角一牽,示意他仔細(xì)等著看好戲。
驅(qū)身銀河以北,我仙袂飄散,幻紫所及處,星辰萬點,遠(yuǎn)遠(yuǎn)瞧去,若個振翅的大鳥,睛明處熠熠生輝。
我斜靠在月牙上,好整以暇道,“井、鬼、柳、星、張、翼、軫,南宮朱雀七星宿?!?p> 如愿以償見到他震驚的神情,我繼續(xù)道,“同為南斗二十八星宿,第一輪斗星,你我不分伯仲?!?p> 隨即我縱身掠至東方,“這一輪,本仙先始,如何?”
他隔著千萬星辰朝我點點頭,隔著銀河流影,我似乎能看見他明澈的笑容。
我亦是一笑,紫衣流蘇,風(fēng)華萬里,半輪月影在銀河皎皎里輕輕蕩漾,河畔一簇簇流螢飛淌,散漫至月華不及處,一顆顆在漆黑的東方夜空化下倒影,他方的星辰月影在熠熠星光下散淡,星云變幻,繽紛絢爛,壯麗至極。
我得意扯開嘴角,“東方亢宿,屬金,為龍也?!贝艘豢核藿瘕埿窃疲缰畠?nèi)也只有我尚還能布施,其余布星的仙倌莫不是因為此一片星云布施繁瑣不能成功布下,便是因為仙法未甄化境無力布施而已。
天上人間百年輪回,若得我一日興致高漲,才能有幸一觀這亢宿金龍星云奇觀。民間更是有傳言:亢宿星事一出,婚姻祭祀有來頭,埋葬必出有官貴,開門放水出公侯。
玄武一震,面色忽然沒來由的變得凝重起來,竟是對著我方才所布星云深深一拜,才轉(zhuǎn)面對我道,“我,甘拜下風(fēng)?!?p> 我一擺衣袖,穿梭在星云之間,容華燦爛,姿態(tài)翩躚。
隔了會兒,我便覺著背后一片森涼,回過身時,正瞧見玄武小青年青澀的憨笑以及他渙散而癡迷的目光。
我道,“你在看什么?”
“仙子的半面妝,煞是特別?!彼冋娴男θ?,燦若銀河。
我問,“特別什么?”
“特別好看?!?p> 我輕笑,“鎮(zhèn)北水神原來這般憨傻?!?p> 為人憨傻的鎮(zhèn)北水神在我手上馬失前蹄,卻能愿賭服輸,自愿化作一只小龜任我處置。
我在長明宮絞盡腦汁思量了許久,終是決定擇個良辰吉時,辦個觥籌琳瑯的宴會,宴請四方閑散仙倌,一覽我的戰(zhàn)利品。
畢竟,似龜非蛇、有鱗有甲、龜蛇合體的物什不是誰人都有幸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