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的回歸像是開個了頭,接下來的一分鐘內(nèi),剩下的十多個新人也都陸續(xù)用同樣的方式回到了大廳中,表現(xiàn)也和小男孩差不多,都是貪婪地大口喘息,臉色驚懼。
出乎意料,最后一個回來的并不是新人中看上去體格最健壯的那個,而是那名四十多歲的上班族,他一直堅持了兩分四十秒才回歸,雖然面色蒼白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沒有了,卻沒有什么恐懼的表情,手里抓著的晶體方塊體積也是這幾個人當(dāng)中最大的。
‘真得像是掉到海底深淵里一樣嚇人’,
‘一點光都沒有’,
‘喘不過氣來’,
‘巨大的壓力,感覺腦子都快炸了’……
凌夏樹仔細(xì)地聽著緩過勁來的新人們討論,認(rèn)真觀察著他們的表情,特別是那些奇特的閃光晶體,還在征得那名上班族同意后,在收入V卡之前親自接觸了一下他的那些晶體,隨后轉(zhuǎn)身看著瑾歆,
“非?;靵y的感覺。”
他目光帶著疑問,不是說會拿到一些程序的代碼嗎?怎么感覺不到任何有條理的東西。
“解碼是件專業(yè)的工作,‘撒利仸’人使用的是源生三進制,和我們地球人存在一些兼容問題?!?p> 瑾歆的聲音柔和輕緩地解釋,老狗很配合地懸浮起他的大槍,在一旁模仿著魯帕的三條觸手形態(tài),
“能提供解碼服務(wù)的人非常少,好在酪堡就有一個,不過這次就不是免費的了……幸好,新人允許分期付款哦。”
瑾歆開了個小玩笑,隨后纖細(xì)修長的十指相對輕拉,憑空生成一個純白的方塊,遞給了凌夏樹,
“這是特制的定位程序,回歸比郎坤那個要溫柔一些,不過并不能幫你在源海中承受更多壓力,所以請一定不要勉強?!?p> “謝謝?!?p> 凌夏樹接過了方塊含在口中,點頭道謝,注視著房間中央的正九邊形池水,深吸一口氣之后,縱身一躍。
六年了,他慢慢絕望的內(nèi)心深處,其實一直都在渴望奇跡。
……
進入源海的感覺很奇特,一開始,像是在充滿光的海洋里緩緩沉降,沒有窒息的感覺,周圍的光芒柔和而溫暖,仿佛最上等的絲絨包裹著全身;
然而隨著感覺中“深度”的增加,周圍的光線變得越來越暗,溫度也開始下降,雖然身體根本沒有做出戰(zhàn)栗等感到寒冷的本能動作,但意識里就是感到越來越冷,果然像是墜入了無盡而幽暗冰冷的海底深淵……
難怪會被稱為“深潛”。
凌夏樹伸出手去,好奇地在自己面前輕輕揮動,然而什么也看不到,‘觸覺’告訴他身體在不斷地和什么東西碰撞,一旦伸手抓住,就會變成一股奇特的電流沿著手臂沖入腦門,產(chǎn)生一種混合了冰冷與灼痛的矛盾感覺,而松開手之后,這感覺就會慢慢消失。
這就是源海里的‘文件’?
抓住一個感覺中大約有煙盒大小的東西,凌夏樹細(xì)細(xì)體味著,有點像是在夢中讀一本書,知道自己在閱讀,內(nèi)容是什么卻無法分辨。
凌夏樹松開手,放棄了這個小塊,腦海中的‘冰灼混合’的感覺也隨之平復(fù)。
當(dāng)他再次抓住一個足球大小的東西時,更強大的電流沿著手臂襲來,即使以他這樣早已鍛煉出對痛苦的極高忍耐能力的人也忍不住身體一僵,動作停頓了片刻。
最終他依然還是放開了這足球大小的方塊,選擇了繼續(xù)‘沉降’。
此時的環(huán)境已經(jīng)迅速地變得非常惡劣,身體仿佛進入了極其沉重的液體的內(nèi)部,每一寸血肉都傳來強烈的擠壓感,呼吸早已無法進行,瑾歆制造的那個白色方塊開始從舌下不斷傳來一股股清涼感覺,沿著氣管直達(dá)肺部,消除著無法呼吸帶來的灼燒和窒息感覺。
隨著‘深度’的繼續(xù)增加,更加巨大的壓力開始直接作用在了大腦上,仿佛貼著顱骨緊箍了一層不斷收縮得金屬似的,恐怖的擠壓力讓凌夏樹頭疼欲裂,揮動手臂的動作變得極其遲鈍,連嘴巴都難以張開。
然而凌夏樹的臉上卻露出了笑容,仿佛那讓人發(fā)狂的疼痛是作用在別人腦子里一樣,他一動不動地讓身軀繼續(xù)下沉,仔細(xì)感受著周圍存在的碎塊大小。
從入池那一刻,他已經(jīng)決定要堅持到極限,帶回最完整的碎塊,即使不是能對姐姐有幫助的程序,也能比那些小碎塊更有價值。
帶著這樣的決心,凌夏樹在無形無質(zhì)的源海中不斷向著深處墜落,周圍已經(jīng)沒有一絲光芒,視野中全是絕對的黑暗,對身體的控制也已經(jīng)被嚴(yán)重壓制,變得像是中了夢魘那樣,肉體無法響應(yīng)意識的動作,恍惚間甚至無法確定自己的手腳到底動了沒有。
‘深度’迅速增加,凌夏樹也很快感到身邊各種物體撞擊頻率變得頻繁起來。
由于這種‘撞擊’只是一種神經(jīng)系統(tǒng)模擬出的感覺,實質(zhì)則是他的大腦在不斷隨機讀取源海中的文件代碼,因此漸漸地凌夏樹摸索到了一點規(guī)律,在有較‘大’的物體出現(xiàn)的時候大腦會提前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只是普通人如果到了這個深度早就因為疼痛而神志模糊了,哪里還能再體會到這細(xì)微的區(qū)別,也就凌夏樹這樣在六年的漫長痛苦中堅持下來的可怕意志,才能夠抓住這一點提前的預(yù)感。
這是?
某個時刻,突然一種特別‘厚重’的感覺出現(xiàn)在凌夏樹的感應(yīng)中,就好像連續(xù)推倒了幾排紙糊的門后、驟然撞上了一堵極其厚重的墻似的,那種堅硬沉實的質(zhì)感讓他精神一振,表情瞬間在黑暗中變得鮮活起來。
憑借強大的意志力,凌夏樹忍著頭疼欲裂,冷靜地順著‘碰觸感’作出了一個‘抓取’的意念。下一刻,感應(yīng)里那件‘厚重’卻不算大的物體成功地被‘抓住’。
而就在這物體被捕獲的同時,一股沉重又熱辣的電流從頸后開始,急劇地侵入他的身體,仿佛要在一秒鐘之內(nèi)把一整噸燒得通紅的刀片塞入他的大腦一樣,狂暴地切割著他的全部神經(jīng),身體的控制瞬間支離破碎,但痛苦的感受反而變鈍了,就像被砸得暫時麻木的手指。
到極限了,必須馬上離開!
沒有預(yù)料到‘厚重’物體還會帶來如此巨大的額外壓力,凌夏樹感受了一下自身情況后果斷調(diào)整了預(yù)期,操縱著在疼痛中不斷抽搐的臉部肌肉,狠狠地咬碎了舌下那枚瑾歆提供的白色方塊。
隱約有一絲波動從中傳出,仿佛是口中爆開了一個小氣泡,凌夏樹只覺得頭皮一緊,‘酪堡主機’那甜美卻機械的聲音傳入了他的意識,聽起來縹緲而遙遠(yuǎn)。
“獲得定位請求,鏈接進程觸發(fā),ID核對中……ID確認(rèn),審核中……發(fā)現(xiàn)‘輝煌女神’特殊用戶組ID,權(quán)限提升指令觸發(fā),通用連接取消,增強安全鏈接進程啟動……安全鏈接進行中……鏈接完成?!?p> 周圍的世界仿佛被無形的引力突然彎曲了一瞬,類似老狗那塊躍遷水晶一樣的體驗,舒適度卻天差地別,凌夏樹只覺得周圍的源??臻g帶著巨大卻柔和的力量擠過來,還未等他感受這特殊的波動,擠壓的力量就超過了周圍空間的極限,身體被溫柔地推擠著,瞬間擠破了眼前的空間。
視野中的黑暗像肥皂泡一般破碎,他的身影驟然出現(xiàn)在了酪堡深潛大廳的室內(nèi),整個過程完全沒有什么不適的感覺,看來上次老狗使用的躍遷水晶質(zhì)量算不上有多好。
“呼……”
沒了那仿佛深海極淵般的壓力,凌夏樹迫不及待地深呼吸,只覺得身體從麻木中漸漸蘇醒過來,重新又感受到了四肢的存在。
“嗨,收獲如何?”
作為‘領(lǐng)路人’,按照‘隱世’慣例已經(jīng)是凌夏樹天然盟友的老狗,毫不避嫌地湊了過來,好奇地打量著凌夏樹的手,想看看這個一直打破他常識的年輕人這次又能做出什么驚人之舉,
“你可是足足在源海中呆了四分十七秒啊,如果不是瑾歆女士保證你沒事的話,我都以為你被源海吞噬了呢!”
“哼……都喘過氣來了吧?跟我去就職大廳,然后找個好買家?!?p> 另一邊,看著凌夏樹成功歸來,還打破了深潛的時間記錄,郎坤冷哼一聲,鐵青著臉把其他新人們都集合在一起,干脆地帶出了這個大廳,很快,這空曠高大的廳里就只剩下凌夏樹、老狗、瑾歆三個人了。
“有東西,但不知道是什么?!?p> 凌夏樹還在喘息,回答很簡短,忽然他若有所感地抬起右手,體內(nèi)一股股辛辣的電流像活物一樣主動朝著手心涌來,很快就在手中變成了一塊晶體。
和之前那些新人不一樣的地方在于,這塊晶體的形狀與眾不同,在他手掌上呈現(xiàn)著非常標(biāo)準(zhǔn)的正十二面體形狀,表面像是做了亞光處理一樣黯淡,而最令凌夏樹出乎意料的是,這樣一個令他在源海中感覺壓力無比沉重浩瀚的東西,最終帶到酪堡后居然只是個兩厘米見方的小體積。
“呀……”
瑾歆輕輕掩唇,發(fā)出一聲優(yōu)雅的驚嘆,
“你究竟在源海中潛了多深呢?如果不是我跟了過來,恐怕這里都沒人能知道你究竟帶出的是什么東西……
這是所謂的‘固實壓縮’結(jié)構(gòu),只有在源海最古老的存儲區(qū)域,才會遇到這種經(jīng)歷了最大限度壓縮、僅僅只為備份儲存而存在的壓縮文件,別看它現(xiàn)在占空間不大,全部解壓之后甚至可能超過酪堡大廳的體積……前提是,擁有解壓的密匙?!?p> “我也不知道多深,反正是堅持到極限了……怎樣,這個東西值錢嗎?”
付出有收獲,讓凌夏樹露出興奮的笑容,他對手中晶體的來歷并不感興趣,唯一在乎的就是能換成多少所謂的‘矩陣點數(shù)’,能讓他有資本找那些據(jù)說非常貪財?shù)摹帉懻摺ゾ戎谓憬恪?p> “只有將其中的代碼解壓之后才知道……固實壓縮是我們已知代碼格式中最大限度壓縮的模式,為了達(dá)到最大壓縮率,字符之間的依存關(guān)系非常密切,在通過密匙完全解壓縮之前,根本無法讀取其中絲毫信息?!?p> 瑾歆注視著凌夏樹手中的亞光晶體,“但固實壓縮的文件至少是一個完整的程序,價值一般不低?!?p> “那誰能幫我進行這個‘解壓縮’?”
凌夏樹笑容一僵,忍不住露出失望的神色。憑借極大的意志力才艱難地從源海中帶出了這樣一個東西,結(jié)果卻無法立即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