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瀑中掙扎逃出的巨大黑影，赫然是一輛用來穿梭矩陣空間的載具，而里面的那些人形物體，應(yīng)該就是JUMPER和他的同伴了，很顯然他們在逃跑過程中驟然遇到大面積爆發(fā)的天瀑，無計可施之下只能啟動載具冒險一博，然而冰冷的晶砂不會對任何東西客氣，也不會因為悲壯、友情等情感而減緩半秒作用時間，于是他們理所當然地被海量的晶砂徹底洗白，甚至到最后連自己的存在都維持不住，被無數(shù)備份代碼沖刷得一絲信息也無法殘留，最終化成了女神狩獵區(qū)的一部分。
柏良寬自然是看得心驚肉跳、又忍不住心生悲涼，如果沒有得到那張黑卡，單憑老狗的小竅門雖然也不至于聽天由命，但陷身死地的概率就要大多了，生死關(guān)頭，沒準自己也要這樣拼一把，而眼前殘酷又詭異的景象，恐怕就是自己的下場——
然而現(xiàn)在不是替別人悲傷的時候，這突然沖出的載具正好截斷了眾人奔跑的路線，讓小隊的人本能地緊急剎住腳步，等反應(yīng)過來，無論是繞路還是跨越都已經(jīng)有了嚴重的耽擱，后邊的砂獸已經(jīng)帶著金屬摩擦的難聽聲音，瘋狂地向前蠕動。
“都跑起來！別回頭看！”
凌夏樹沙啞的聲音盡力高呼，招呼隊員盡快回復速度的同時、制止他們回頭看的行為，“我們正好在邊上，只要沿著直線跑，就能超過砂獸！”
只當過烘焙屋小店主的年輕人，在這性命攸關(guān)的時刻，主動地成為了承擔起幾個人生死重任的領(lǐng)導人物……或許是因為他在這里不會受到真正的生命威脅、所以能冷靜思考，或許是因為十幾天的相處、有了初步的羈絆，無論如何，此時此刻此地，他正在逐步成為這個小隊真正意義上的領(lǐng)導者。
然而現(xiàn)實不會因為任何情感因素而改變，他們確實是在直線邊上，但卻是和蠕蟲前進方向近乎垂直的一條邊，意味著他們奔跑的速度再快，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做了無用功，小隊和砂獸之間的距離，正在快速地縮短。
“砂獸距離37米，方向六點鐘，移動速度30公里/小時！”
坦叔醇和的聲音繼續(xù)冷靜地報告探測數(shù)據(jù)，然而這次的數(shù)值卻無法讓人心安了，實際上即使沒有具體的數(shù)字，眾人也已經(jīng)感受到了無法忽視的遲滯效應(yīng)，抬腿的動作明顯變慢了不少，甚至呼吸的頻率都被動下降了——而這一切，就是惡性循環(huán)的開始。
“距離29米，方向六點鐘，移動速度32公里/小時，即將降低到閾值！”
坦叔的聲音依然平心靜氣，然而隊伍里的其他人心情已經(jīng)降到谷底，死亡的巨大壓力狠狠地碾壓著他們的心臟，即使是一直咧嘴露牙的施黎加，此刻也收斂了表情，仿佛臨戰(zhàn)前的野獸，全身都散發(fā)出將要搏命的氣息。
當然，除了凌夏樹和程瑞坦，依然能保持點鎮(zhèn)靜的，還有一直被扛在肩上的初洵美和世妙，只是這并沒有什么用處。
“距離27米，方向六點鐘，移動速度33公里/小時，距離閾值22米，閾值22米！”
坦叔一邊報告實時數(shù)據(jù)，一邊悄然靠近了司易、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看似是給他助力，實則不動聲色地拉著他朝著司威的方向靠近，兩個隱秘的定位標志已經(jīng)黏在了兄弟倆的外套上，隨時可以發(fā)動。
“我，我不、不行了……”
顏俊終于到極限了，嘴巴大張著，雙眼無神，只有進氣沒有出氣，臉上那顆青春痘都仿佛在流汗，腳步也踉踉蹌蹌，隨時都會摔倒一樣。
凌夏樹掃了他一眼，眉頭微皺。這不光是顏俊自己的事情，情緒是會傳染的，被他這樣一拖累，原本還能堅持的其他人也紛紛感到泄氣，仿佛極限一下子就到來，此消彼長，蠕蟲的威脅范圍隨之擴大，而最有說服力的則是坦叔報出的數(shù)據(jù)。
“距離26米，方向五點鐘，移動速度33公里/小時，閾值已經(jīng)增加為25米，馬上就要降到閾值了！”
程瑞坦看著手上的探測模塊，沉穩(wěn)堅定的臉上神情開始變得認真起來，手中碩大戒指的戒面和米色大衣下擺上的藍色變體菱形圖案都在微微發(fā)光，已經(jīng)做好了隨時撤出的準備。
“夏樹，我，我也跑不動了……”
老狗喘著粗氣的絕望聲音傳入耳中，凌夏樹頓時像是被一塊冰塊貼著心臟表面劃過似的，倏然一驚，轉(zhuǎn)頭望去，老狗嘴角吐著白沫，滿是皺紋的老臉已經(jīng)跑得從原先的脹紅變成了蒼白，他本來就是老年人的身體參數(shù)，又沒有強力的AI幫助鎖定體力，全靠些外掛式的野路子撐到此刻，已經(jīng)到極限了。
“堅持住，天瀑馬上就要結(jié)束了！”
凌夏樹在奔跑中靠近老狗，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胳膊，不料老狗突然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用盡全身力氣竭力往旁邊避了一下，躲開了那只手。
“我一直想，抱大腿、跟隨你、后半輩子、就發(fā)達了，沒想到、最后，居然、是、要當、他么的、英雄，哈哈……“
一句話被他說的支離破碎，那張老臉上卻帶著灑脫的笑。
面對差區(qū)區(qū)一米就要落入惡性循環(huán)的極限閾值，面對隨時可能被拖入噩夢般的減速歷程最后崩解為一堆惡心蟲子的危機，每個人都面臨生死考驗，也都在重重壓力下展露出真正的性情——
比如司威在生死關(guān)頭一如既往的堅定沉著，彰顯出足夠擔當未來領(lǐng)導人的大心臟；顏俊則徹底表現(xiàn)出他毫無毅力的廢柴屬性、馬上要躺倒在地的樣子，柏良寬表情扭曲，作為絕癥患者對于最后生存希望絕不放手，施黎加則面目冷硬、渾身隱隱有無形之物升騰，顯然在積蓄最后一搏。
至于被拽著跑的司易，雖然被生死壓力逼得小臉扭曲、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卻也沒有想要用「白色安息日」朝前邊凌夏樹那來上一發(fā)給自己爭取時間，證明共讀會的基礎(chǔ)教育還是比較正面的。
只有老狗的表現(xiàn)令人吃驚，沒人知道這短短十幾秒時間，被人叫了半輩子老狗、在隱世底層混了三十年的潘炳天，究竟經(jīng)歷了怎樣的心理路程，竟然做出了要犧牲自己、保住凌夏樹年輕生命的決定——除了凌夏樹自己，其他人并不知道他其實不怕這狩獵區(qū)里的任何‘致命威脅’。
“去你的英雄！那是送死！”
凌夏樹突然有一點急躁，老狗是他的領(lǐng)路人，也是進入隱世這段時間一來，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伙伴，雖然這條‘老狗’有一身的壞毛病，但巴結(jié)也好、別有用心也罷，都抹殺不了他是自己關(guān)系最深刻的同伴這個事實，現(xiàn)在卻要因為一件其實毫無意義的事情，準備犧牲自己？
“你們繼續(xù)跑——我來爭取一些時間！”
下一刻，凌夏樹用沙啞的聲音對其他人大聲呼喊，同時靠近施黎加，想要把肩上的初洵美傳遞給他——然而甩了一下肩膀，卻沒甩動。
“我馬上要去和砂獸戰(zhàn)斗！”
凌夏樹以為初洵美不了解情況，扭頭大聲解釋了一句，又抖肩甩了一下，得到的回應(yīng)卻是腰間那雙纖細的手臂抱得更緊——
仿佛內(nèi)心深處被什么柔軟的東西輕觸了一下，然而凌夏樹馬上就毫不猶豫地用更大的力量，強行將初洵美瘦弱的身軀轉(zhuǎn)移到了施黎加的身上。
即使資質(zhì)再高，她現(xiàn)在也只是凡人，落入閾值之下的惡性循環(huán)，也唯有一死。
“夏、夏樹！”
老狗此刻終于回過神來，原本臉上的‘豪邁’‘灑脫’頓時不翼而飛，跌跌撞撞地在奔跑中勉強抓住凌夏樹的胳膊，咬牙切齒地想要阻止，“你、你不能、去——”
可惜他確實也到了極限，話都說不連貫了。
“沒事。”
凌夏樹對滿頭白發(fā)迎風飛舞的老狗露出一個笑容，先是明朗的微笑，隨后卻變成充滿暴戾的猙獰感覺，“這些年我經(jīng)歷了太多次死亡……彼此早都互相厭倦了?！?p> 隨著這句話落下，他雙腳猛地反向一蹬，轉(zhuǎn)身的同時瞬間就落后了幾米遠，幾乎是馬上就和砂獸蠕蟲面對面。
SAAAA?。?p> 蠕蟲簡單的智能讓它沒去在意突然出現(xiàn)在身前的小蟲子，搖晃身軀發(fā)出難聽的聲音，繼續(xù)高速追擊前方的食物——
嘭！
下一秒，高速前進的蠕蟲像是撞在了墻上似的，前半部分驟然停止，后邊龐大卻輕量的身軀無法控制地高高揚起后又重重落下，直接翻了個身砸在晶砂上，蛆蟲一樣地扭動著。
凌夏樹被層層涌動的的橙色圖案包裹著，幾乎只露出兩只眼睛，靠得如此之近后，蠕蟲的遲滯光環(huán)在他的矩陣視覺里終于顯露了真實面目，那根本就是無時無刻不在從母體上高速復制、傳播的極其微小的蠕蟲。
這些蠕蟲在矩陣的‘表面’層并不可見，卻能從矩陣的其他各個維度、沿著所有能找到的端口不斷爬行，然后用那簡單到極致的身軀里包含的區(qū)區(qū)幾個模塊，混亂地到處釋放‘遲緩’、‘昏睡’、‘麻木’等相關(guān)指令，如果距離的遠，人機界面自身的防御機制就能清除這些結(jié)構(gòu)極其簡單的蠕蟲子體，但也免不了要造成延遲、卡頓等副作用，而如果靠得過近，也就意味著在矩陣空間里你和蠕蟲代碼的儲存處距離較短，蠕蟲子體的影響就會急劇提升，造成惡性循環(huán)，直到人機界面徹底崩潰，資源被蠕蟲子體吞噬殆盡。
可以說對于絕大多數(shù)隱世人來說，只要做不到對自己的人機界面進行修理，這些蠕蟲就是極其有針對性的殺傷武器，然而現(xiàn)在它們遇到的，卻是矩陣誕生幾百年以來最精密的巧合，見證人類意志極限和數(shù)學概率威能的終極結(jié)果——
所有的蠕蟲剛剛滲入凌夏樹的人機界面，就會被無數(shù)蜂擁而至的藍紫色光點從頭到尾地覆蓋住，短暫的代碼層面的交鋒之后，這些蠕蟲子體就像是從來沒存在過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而在宏觀層面，體型大了一倍半的「瘋狂希望」，此刻正伸直一只手臂、用狂暴的力量將中等蠕蟲的頭部牢牢壓在地面上，另一只爪子，則賊心不死地又泛起了悠悠的藍色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