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究還是開了口,欠身福禮:“您不該放南王離開?!?p> 桌上的香爐散發(fā)著最后的繚繞,她睜開眼,目光始終停留在那一縷白煙之上。
似乎對他的話未曾聽見。
安靜的房間,唯有他清淺的呼吸,過了許久,她問:“長依,你在昭華多少年了?”
男人第一次有了情緒,微微皺了皺眉,樓凝細(xì)微的觀察他,不曾錯過他這個動作。
在她的記憶中,這個男人如大海一般,深不見底,她從來沒在他的臉上看到過任何表情,哪怕是一閃而過的笑意,哪怕是眼中閃過一絲一毫的溫暖。
不曾。
她在他的身上感受到的是空無!
她相信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人會是這樣的境界。
一種是佛家的至高尊者,他們大慈大悲,不喜不怒,不嗔不怨,一心想渡眾生,盡管他們連自己都渡不了。另外一種是從地獄爬上來的人,因?yàn)榻?jīng)歷過生經(jīng)歷過死,用僅剩的那點(diǎn)單薄的欲望支撐自己茍延饞喘。
比如說眼前的文長依。
比如說,她。
“若是屬下沒記錯的話,剛好十年?!?p> 她托腮望著眼前的男人,眸色悠遠(yuǎn),不知在想什么,似乎跨越了時間的洪河,在眺望一個并不存在的時光。
文長依便那么一個抬頭,對上那雙幽若空谷的雙眸,蜷在長袖中的雙手不禁捏了捏,聲音淡若秋風(fēng):“現(xiàn)在四國關(guān)系岌岌可危,內(nèi)外動亂,只要一國倒下,對北君王來說就等于打開了一個口子,他勢必會勢如破竹,一戰(zhàn)必可攻下整個東原?!?p> 樓凝稍微凝了凝神,不說話,眼睛直直的盯著他。
文長依看了她一眼,他相信各種利弊她心里頭如明鏡一樣,只是就算是他,也不清楚這個女人心里在想什么。“北君王殘暴嗜血,一旦讓他把中州和東原全拿下,北海不可能坐視不管,天下大亂不久矣?!?p> 他素白的臉也不知是不是因?yàn)榍榫w的變化,逐漸變的更加慘白。那雙黑色沉眸一瞬不瞬的盯著眼前的人,希望她以大局為重,他看不懂她,說實(shí)話,她的手段雷厲風(fēng)行,果敢決斷,頗有大將之風(fēng),可同樣也充斥著悲鳴和血腥,他在她身上看到了第二個北君王。
文長依第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選錯了人。
即便當(dāng)年知道她是女兒身,也同意讓她臨時偽裝成樓天陰,就是因?yàn)樗桥耍敳簧嫌脠鲞€有他在,不至于大亂。女人通常都有惻隱之心,只要她不出什么大亂子,基本上他都能解決。
只是讓他想不到的是,這位公主一覺醒過來之后像是完全變了個人一樣。眼神兇戾,渾身散發(fā)著一股冰寒之氣。像是從地獄來索命的羅剎一般,沉緋宮的宮女太監(jiān)個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深怕一個眼神便讓她動怒。
她的聲音冰冷如凌墜地:“那又怎么樣?”
文長依微微皺了眉,看向她。
她倏忽笑了,那笑容令他從心底打了個顫:“天下大亂關(guān)我什么事?對我來說,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殺北君王,其他的,我不會在乎?!?p> 他瞇了瞇眼,捏緊了拳頭。
她說:“那是你的事。文長依,我給你的權(quán),遠(yuǎn)遠(yuǎn)超出你的預(yù)想?!背晒吹剿壑心且凰查g露出的震驚,樓凝笑了,像一只狐貍,又帶著狼的狠毒:“記住你要做的事,也記住我只會做的事,其他的,我都不會管,死多少人,或者要?dú)⒍嗌偃耍叶疾粫??!?p> 那是一句詛咒。
真真切切,一個字一個字鉆入他的耳朵,對他來說,便是一道降魔咒。
他幾乎以為她已經(jīng)知道他的身份了。
隨即就被他否定了。
絕對不可能!世上沒人知道他的身份!知道的都被他殺了。
她似是乏了,讓他退下。整個房間瞬間陷入了黑暗中。
一抹身影悄無聲息的靠近,她恍若未覺,仍舊半仰著頭假寐休息。
黑色身影在她十步的距離停下,彎膝半跪了下來。她撫了撫眉心:“你跟著南蕭,別讓他在昭華出了岔子?!?p> 黑衣人應(yīng)了聲,準(zhǔn)備退下。她揉了揉鼻骨,半睜開眼,“天佑。”
黑衣人身影一頓,默默轉(zhuǎn)過身,黑夜中看不清對方的容顏,只是即便看不見,她也笑的很開心,身子前傾,下巴枕在交疊的雙手上,“你下次要是再跪,我就燒了你藏的私房錢?!?p> 黑暗中傳來冷冷一哼,轉(zhuǎn)瞬間,便沒了聲息。
她柔了眉眼,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