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相信我所說的了嗎?」
如果是對話,或者交涉,弗雷恩會習慣性的坐在棋盤的一邊,運子,進攻,在不斷的拉扯中,得到真相,對方的立場,棋子,以及可以得到的利益。
但現在不行。
弗雷恩沒有給出回答,而是自顧自地在房間里換上衣服,穿上了睡袍。衣柜里的其他衣服,明顯都不是他一個人能夠穿得好的,一定要有侍從在旁協(xié)助。
只有這件除外,一穿,一裹,就能讓人在床上打滾而,而不必顧及自己的形象。
雖然弗雷恩遠沒有這個打算。
雖然諾艾爾的視線有些扎人,但是他還不打算立刻給出回答,他需要權衡一下。
不是她講的內容理解起來很困難,相反,光是從字面意義上,理解她所陳述的一切,很簡單。
因為她所提及的,不涉及到魔法,或者什么失落的,未知的技術。全都是弗雷恩已有的知識。
陽謀,以及暗算。
其中唯一的難點是把其中的人物和現實建立其聯系,對弗雷恩而言,最困難的莫過于把他們提及的計劃中的主人公,選召者,與自己聯系起來。他覺得自己除了勉強算是冷靜,沒什么其他的,值得用一個特殊稱號來陳述的特性。
充斥著不真實感。
不過那些貴族拼命巴結著自己,想要從自己的嘴里撬出哪怕一點點的弱點。那么,這番敘述中殘留的些許的夢幻氣息和不真實感,也隨之消散。
他意識到,諾艾爾所提及的那一部分,即使并非全部真相,也是相當一部分真相,或者說,她眼中的真相。
當她開始說的時候,弗雷恩還在內心拋硬幣,要不要把諾艾爾提及的內容照單全收。精確的說,是認為她沒有刻意撒謊——盡管很有可能被自己的成見所誤導。
但這也沒有意義。從法伊和諾艾爾的說法來看,她的生命現在的確是與自己緊密聯系,再加上,再不相信她說的話,也沒有意義,那是自己唯一的信息源。
在這里還繼續(xù)攻擊敘述者的動機,未免有些挑三揀四。
不過這也并不會意味著自己會照單全收。他看到諾艾爾有些緊張的面孔逼近自己,意識到自己已經沉默了太久,已經到了必須要說些什么的時候。
「我想,就算不相信也沒有別的辦法?!?p> 雖然這句話從內容上分類,姑且是在表達信任,但并非最讓人滿意的回答。
諾艾爾應該是嗅到了這種氣氛,一瞬間有些沮喪,但沒有受到太多影響,很快就重新振作起來。以非常認真的態(tài)度凝視弗雷恩。
認真,他找不到別的形容詞。
「所以你真的在聽嗎?」
「當然。」
他當即回答,快步,走到桌子前,看看攤在桌子上的紙和筆,拜訪的位置有些刻意,仿佛呼喚著他在上面寫些什么。
對著月亮,能夠寫清。
所以弗雷恩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坐在椅子前,拿起大小趁手的筆,開始說話:「那么,你不確定的話,我就精簡一遍。」
同時他也在寫,不過寫下來的內容和他的口述無關。因為他不想留下任何文字記錄,一定要這樣做的話,也必須要是在確定自己寫的東西沒人看得懂之后。
現在還太早。
「簡單來說,有人刻意設計出第一次的召喚失敗,并且把地點改寫在森林里,讓你能夠跟我接洽,最后好提升我對你們國家的印象?」
他在說出最后一句話時,措辭比較謹慎,以免自己腦海中不雅的想法漏出來。他瞥了一下諾艾爾,后者也有些害羞,耳根發(fā)紅,但表情依舊冰冷。
「這是必要的手段?!怪Z艾爾的語氣遠沒有這句話本身聽上去那么坦蕩蕩。
他在思考著要從哪些方向開始進攻。
「首先,我不覺得我有值得你們這么大動干戈的意義;其次,如果要騙我的話,為什么要把去那種荒郊野外,而不是直接一點,控制起來;最后,你們具體打算使用怎樣的手段,如果一切,真的按照你們的計劃進行?」
與此同時,他放下了筆看著自己面前的文字,忍不住開口微笑——這是一份禮物清單。而且是獅子大開口,以那些人稍早前和他的交涉來看,能把一個公爵家的領地掏空的那種。不計其數的寶石,錢,領地,女性……依照他的想象力,也只能吧那幾個比較優(yōu)越的條件起來,這種程度而已。
如果要是有人讀懂了這份禮物單,不知道會露出什么表情,是會覺得自己的食量太大,還是覺得自己終于露出了弱點,可以嘗試交涉?
「我不知道。」
弗雷恩一下子懷疑他把自己的心聲說出了口,又想了想,才反應過來這是諾艾爾對他提出的問題的干脆回答。
他把視線投了過去,直愣愣地盯著她。
「好吧,除了最后一個?!?p> 「也就是說,你的確有計劃……」
弗雷恩拖長音調,引誘他往下說。
「但我只是計劃的執(zhí)行人,而不是制訂人?!怪Z艾爾的表情稍稍有些苦澀,「我應該跟你說過,很多事情都是我現在自己的猜測。」
「什么意思?」
「我不像你這么聰明,這么冷靜。不,你臉上的表情不用這么詫異,像是我在開玩笑,如果說你身上真的有什么可貴的,又難以替代的品質,那一定是這兩個。」諾艾爾擺出一副略略有些受挫的表情,「光是想清楚我一開始的目的是什么,并且為了讓被好奇心,不,合理化所吞噬的你感到滿意,得到答案,讓我想了很長一段時間?!?p> 弗雷恩覺得這句話聽上去很刺耳。
「所以呢?」
「所以我不確定我的結論會不會對你造成誤導?!?p> 這個托詞聽上去很委婉,也不無道理,但是再委婉,再有道理的托詞,也終歸是托詞。
「只有,第三個問題,我可以回答?!?p> 她小小地退讓了一步,雖然這種程度的退讓不能夠讓弗雷恩感到滿足。
「如果一切順利的的話,我大概會把你帶到同一個地方,然后隨便幫你讀點什么你感興趣的,聊聊天,和你待上一下午,讓你為晚上的事情做好準備,僅此而已。」
他反復咀嚼著這段話,因為內容太少,一下子挑不出毛?。骸嘎犐先ズ芷胀ā!?p> 「是很普通,因為你在下午沒有必須要見的人,不如說為了讓你和別人在晚上的表現自然一些,遇到的人越少越好……」
諾艾爾說到這里,突然停了下來。
「怎么回事?」
看到她的表情,弗雷恩也一下子警覺起來。
「有點,不對勁……應該發(fā)生了什么?!?p> 「聽到的嗎?」
弗雷恩的聽力算是不錯的,但他沒有聽出什么。之前外面有多安靜,現在就有多安靜。
「也許?!顾Щ蟮攸c點頭。
在他聽來,沒什么變化。
「那你先……要怎么讓你消失?」
「你想著把我收回寶石里就行?!?p> 諾艾爾迅速擺正臉色,正是這種在明白自己非同小可狀態(tài)的前提下,臨危不變的態(tài)度,讓弗雷恩很不滿意。他還是覺得,自己正在被逐漸掌握主導權。
「我明白了。」
他讓諾艾爾消失,現在讓別人看到她肯定會起一場大風波。不僅是因為剛剛出現在這個世界的自己有了使魔,而且諾艾爾本身也曾是禁軍的一員。
也許會認出來。
確認房間里沒有別人的氣息,他把匕首塞回自己的衣服,又把攤在沙發(fā)上帶著血的毛巾也在沙發(fā)上折好。
空空如也的,還沒有動過的床鋪,讓他止不住地嘆氣,想要擺脫這一團亂。
埋著腳步靠近門,門的那一側依舊是靜謐無聲,透過門縫,依舊能夠看到淺淺的光斑……
不用想的那么復雜,光明正大的確認就好了,他敲敲門背,打算說自己肚子不太舒服,可能想要吃點東西,喝點東西,或者做些相反的事。
沒有反應,也可能是自己的動作太小,以為是噪音,沒有注意。
他敲門的聲音重了點:「有人嗎?」
沒有腳步,沒有應答。
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他按捺一下子涌起,又一下子消散的情緒,站在門邊,貼著墻壁,側過頭,盯著門縫,同時用左手將門稍稍往里拉了一點。
只有敞亮的走廊,別的都看不清。
小心的把門拉到半開,也只有走廊和對面的門,之前來這里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門框很厚,導致門是否開著看的很清楚,而對面那扇門,明顯就虛掩著。
回到自己這邊,本應有士兵守在自己的門口。
沒有看見,至少沒有看見右側的,往下看,他也沒有倒在地上。
那么另一側呢?
他貼著門板站到另一側,朝著走廊的另一邊看,也沒有人。
理應發(fā)生了什么。
弗雷恩覺得自己不能夠束手待斃,便弓著身子,往外邁出了一步,他不太記得克蕾奧諾亞的房間在哪里,但應該是……
頭部傳來陣痛。
后腦勺。
他一下子反應過來,如果對面的門框很厚,那么自己的這邊也一樣。
厚到足以站人,或者站些別的什么。
他怦然趴到了地上,足以驕傲的思考逐漸放緩,變慢,在大腦里擠占了其他思考。
一樣冰冷。
視線開始充血,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個模糊的人影,只有一個。
他把自己翻過來,朝著一個方向拖了過去。
剛才聽到他開門的聲音了嗎?還是沒有,但還在拖著他,應該只用了一只手,也就是……
弗雷恩覺得自己無法繼續(xù)思考下去,眼前的一切都有了重量,沉沉的往下墜落,離他遠去。
他被拖進房間,走廊上的最后一點光線也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