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還請先是可憐我這個做母親的,傳我一招半式,秋娘來世必定當牛做馬以報?!?p> “先生……”
一天接著一天,一夜又一夜,佛秀本以為秋娘會回心轉意,奈何居然是每日都會苦求于他。
白皙的額頭已是磕的青紫,這位一生雖窮卻從未低過頭的女人,她不怕死,她怕的,只有與骨肉天涯兩分。
幕府之中已有傳聞,說那孩子命差福薄。
至于其中緣由,說來當真曲折的匪夷所思。
本來慕夫人并沒有待薄他,更為這孩子雇了一個老乳娘,可是不出半個月,那乳娘赫然暴斃了。慕夫人無奈再為他雇了另一個老婦回來,想不到在此子的滿月宴后數(shù)天,那老婦也在睡夢中去世了。
一時間,便是幕府之中奴婢仆人對這孩子都厭之懼之。說這孩子已連克死了兩個乳娘,邪門的很,不知會不會連婢仆們也克死?更有些婢仆說,可能是這孩子的親生父母也給他克死了,他才會被親人棄在街頭。
不過,慕夫人卻是心善非常,她說,這孩子沒了爹娘,已是十分孤苦伶仃,既然已沒有人愿當這孩子的乳娘,慕夫人索性親自為他哺乳。
可是,慕夫人本來身子骨就羸弱,她先是要哺育親子“應雄”,如今又要哺育義子‘“英名”,終究還是不支,大病了一場。
可憐那那“英名”最后竟是落得個以羊奶哺育。
秋娘身在酒館,聽聞這些是終日以淚洗面。
就在前幾天,聽說慕龍找了一個相士回來替半歲大的慕英名看相,那相士驟見慕英名,赫然像見了惡鬼羅剎一般,嚇得立即頭也不回地跑了。
慕龍追出屋外問他究竟,那相士卻一面顫抖,一面訥訥地說,他看相數(shù)十載,閱人千萬,從沒見過一個孩子會有令那樣令人心神俱攝的“奇相”,這孩子生就‘孤星’之相,命中注定刑克所有至親,慕家若要保住,最徹底的辦法便是棄掉他。
所以才有了現(xiàn)在的一幕。
“夠了?!?p> 佛秀停止了沉息吐納,雙眼便已睜開??粗穷~頭滿是淤青的女人,他面色看不出喜怒,隨后,又抬頭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沉默良久,佛秀眼中幾番變換的神色最后終究又落到了眼前的女子身上,而眼中一切也已歸平靜,深邃的就如浩瀚星空,他輕聲道?!凹热荒氵B死都不怕,我也不必再多說什么了?!?p> “路長路斷,緣起緣滅,我也想看看,多出了一個我,這世間又會生出怎樣的變故?!?p> 他說道,只見右手緩緩一攤,掌心向上,原本蒼老布滿皺紋的右手手掌中,一團陰陽生死二氣正交融輪轉其中。
越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顯,到最后,竟是凝為了實質,化作了一個“卐”字印記,以生死二氣所聚,黑白兩分。
佛秀沉聲道?!伴]目沉息?!?p> 得見秋娘雙眼已閉,他右手赫然一轉,竟是直直的蓋在了秋娘的天靈之上,原本凝聚成型的生死二氣瞬間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灌入了秋娘體內。
“這套劍法喚作《無生劍典》,意在以殺止殺,以勢迫人的劍法,切記,要取其神,而望其形?!?p> 恐怖的功力灌體之下,只見秋娘原本秀氣的面容忽然有了變化,體表之下,就像是有一條條黑白二色的蚯蚓在游動一樣,看起來猙獰可怖。
她腦海中更是有一個持劍身影不斷演練著某種劍法,烙印于身體之中,再難忘記。
時間慢慢過去了,可能是半夜,可能是一夜。
等秋娘睜開眼睛,就發(fā)現(xiàn)眼前正站著一個發(fā)絲黑白參半的身影,卻不是之前的樣貌,這一次,是真正的佛秀。
他竟然把自己畢生功力全部渡給了眼前之人。
這一幕,恐怕落到誰的眼中得到的答案不是瘋了,便一定是傻了。
半生苦修,如今竟是盡皆付諸東流,渡予他人,這樣的事情,不是瘋子傻子誰會去做?
可偏偏佛秀就這樣做了。
望著眼前氣息已然大變的秋娘,儼然,佛秀傳給她的,不光是劍法,還有自己的劍道感悟。
她雙眼一睜,眼中精光已是鋒芒如劍,迫人眉睫。
人劍合一。
佛秀擺了擺手,止住了她又要下跪的動作,語氣有些虛弱的說道?!澳闳缃褚咽钱斒赖捻敿飧呤帧院?,莫說與我相識,但,若有一天,你用我的武功為惡,天涯海角,再無你幸存之機。”
這最后一句,即便秋娘身負佛秀一身功力,卻也忍不住顫栗,似乎,只要佛秀愿意殺她,不過是一個眼神罷了。
說完,佛秀竟是自顧的走出了半步多,不再去看身后一直磕頭的女子。
第二天,人們便發(fā)現(xiàn)“半步多”只剩下秋娘,不見那老板的影子。又過了幾日,就連秋娘也不見了,那一日,也是慕英名被送往他處的日子。
……
官道上,只見一灰白發(fā)絲的黑袍男子正赤腳走在地上,要知道如今可是冷寒的冬天,冷霜白雪。
這人卻沒有那種世外高人的出塵風姿,而是哆嗦著,踉蹌著,一步一步的走著。“唉,世道難行,果真不假?!?p> 至少,佛秀從未覺得這天地能如此的寒,這路會如此硌腳,冷的他雙腳都快麻木了,腳下是一個個磨出的血泡。
放下,看似簡簡單單的兩字,卻甚是不易。世間能做到的更是少之又少。
佛秀如今已至手中無劍之境,觀他過往,由生入死,由死而生,生死便是他的道。
但卻遲遲不能踏入心中無劍,境界停滯不前。
正因為執(zhí)著,便再難寸進。
索性,佛秀直接重新開始,重新拿劍。
他一身能為,內力與精神各占一半,真要嚴格來說,恐怕應屬精神之道當先。至于內力,對身負《大自在天魔真經(jīng)》的他來說從來都不是阻擋進步的瓶頸。
但現(xiàn)在,他要做的,是忘記,是放下。
這一次,他可真的是腳踏實地的走著,口中呼著白氣,身子哆嗦著,單薄的黑袍被他緊了又緊,卻始終減少不了寒冷的侵襲。
他面容發(fā)白,勉強的笑著,口中呢喃道?!斑@才是真正的身入紅塵……真他么冷?!?p> “呵呵……看來……冷眼旁觀,高坐佛臺,并不是我的路啊……”
路上,一個凍得渾身發(fā)顫舌頭打結的身影正慢慢的消失遠去。
狼狽的,就像個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