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失去了一條腿,她將如何面對
我一邊用力地掐著自己的虎口,一邊告訴自己,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一定是神經(jīng)太過于緊張,才會誤認為眼前的傷員是自己的摯友。
但是,現(xiàn)實常常是你越害怕的事越會接踵而來,直到將你傷的體無完膚。躺在簡易病床上的傷者也看到了我,卻是痛呼一聲用被單把自己整個包了起來。
徐護士情急之下便不假思索地去扯開傷者蒙在身上的被單:“不能這樣,到時候傷口要感染的,你需要盡快手術才行?!?p> 那傷者卻突然執(zhí)拗起來,不管徐護士怎么軟硬兼施,就是抱著被單不撒手。
我看不過眼,便跑上前去幫她:“你聽我一句勸。醫(yī)生和手術室都已經(jīng)準備好了。你現(xiàn)在做手術,就可以保住自己的左大腿了?!?p> 哪能想到那個傷者聽了我的話卻是痛呼一聲,情緒激動地叫道:“不需要,不需要,我連腿都沒了,還活著做什么呀!”
我也不由得氣急攻心:“衛(wèi)二月,別以為你把自己包起來我就認不出你了。你睜開眼睛看看,外頭那么多傷兵等著救治,你卻在這里要死要活的,憑什么呀!”
衛(wèi)二月好不容易構筑起來的強大的心防被我的一句話說的徹底坍塌,一腔委屈痛苦傷心便借著眼淚宣泄了出來。她的情緒已經(jīng)崩潰,剛才發(fā)生的事情更是耗盡了她最后的氣力,如今她因為失血過多,正氣息奄奄地躺在我的懷里。
我抱著她,用耳語般的聲音鼓勵她:“堅持住,不會有事的。過會先給你上麻藥,動手術的時候不會有任何的痛苦。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沈伯伯么,今天給你做手術的人就是他,而且我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絕對不會有事的?!睘榱瞬蛔屗y過,我只好抬起頭來,將含在眼眶中的淚水努力地逼回去:“我聽說現(xiàn)在歐洲已經(jīng)研發(fā)出十分仿真的義肢了,不但外觀上與自己的肢體一般無二,只要你勤加訓練,甚至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行走自如呢?!?p> 衛(wèi)二月聽了我的話,甚至努力地擠出了一個笑容。等到護士要給她上麻藥的時侯,她忽然用力地抓住我,目光中滿是懇求的神情:“然然,我受傷的事情千萬不要告訴我爸媽?!?p> 我望著她,忽然感到自己腦袋里像是裝了一鍋漿糊,簡直無法思考了。我只好聽話地點頭:“好,好,我答應你。”
截肢手術對于沈仲平而言幾乎沒有任何的難度,他不過一個小時的時間就已經(jīng)完成了手術,而衛(wèi)二月卻因為麻藥的作用仍舊昏睡不醒。
沈仲平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我的不對勁,在了解到我同衛(wèi)二月的關系后,就嘆了口氣道:“哎,怪不得今天一天都見你魂不守舍的樣子。晚上的兩臺手術,我就讓仁濟醫(yī)院的黃護士長幫我,你去陪著那個小姑娘好了。她的傷口我已經(jīng)完全處理好了,應該不會有感染和后遺癥的危險。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倒不是身體,而是在心理。想想她才十幾歲,本來想為國家做些事情,沒想到醒來卻丟了一條腿,這種心理落差普通人一時半會肯定是沒有辦法接受的。你好好安慰安慰她,可以的話把她的家人找來?!?p> 我想起衛(wèi)二月進手術室前的淳淳叮囑:“可是二月堅持不肯讓我把受傷的事情告訴她的父母,我想她一定有自己的隱衷?!?p> 沈仲平難得一反常態(tài)地堅持己見:“我從醫(yī)那么多年,接觸了無數(shù)的病患。這種時候最需要家人的陪伴和照顧,父母的關愛是朋友所無法給予的,唯此才可以避開絕望的情緒,重新拾起生活的勇氣。西方的心理學家經(jīng)過研究證實,若是這個時候不給病患以鼓勵和正確的引導,很容易產生心理疾病,輕則情緒崩潰、重則產生輕生的念頭?!彼怪郏坪踉趯ふ液线m的措辭:“況且,戰(zhàn)場形勢嚴峻,這里也沒有多余的床位。傷者恢復情況尚可的話,我們都會建議及早出院,將救治的機會留給更需要的人?!?p> 沈仲平說的都是事實,我沒有辦法反駁他。如今資源緊缺是不爭的事實。如果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故友新朋得到盡可能多的照顧,那么救護團的秩序便要亂了。我的腦子里裝著一個顧全大局的想法,于是便答道:“那我等會給二月的爸媽打個電話,讓他們過來接她?!?p>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真正走入衛(wèi)二月的內心。如果說過年時的那封信是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她的表里并不那么一致,這一次我才曉得她的樂觀和堅強有多么地不容易。電話響了好幾聲,最終被一個中年男子接起。我客客氣氣地問了一聲“衛(wèi)伯伯好”,沒想到對方也客客氣氣地回答我:“小姑娘,姓衛(wèi)的一家人一個月前就已經(jīng)搬走了,這幢房子如今也被我買下來了?!?p> 我心里一著急:“那么他們去哪里了您總知道的吧?現(xiàn)在他女兒受了重傷還昏迷不醒,我繼續(xù)要找到她的佳人!”
那個中年人沒料到情況這樣嚴重,口氣也變得有些焦急:“我和那個衛(wèi)先生也就買房子時有過一面之緣,他到底是做什么的,現(xiàn)在又去哪里了,我是一點也不知道。我倒是很想幫忙,這樣吧,我試著讓中間人和衛(wèi)先生聯(lián)系一下,一有消息就通知你。小姑娘,你要是真的著急,你就去問問你的朋友。家里人去哪里了,她總歸是知道的?!?p> 搞了半天,事情又回到了原點,一點進展也沒有。母親聽說衛(wèi)二月受了重傷又才接受過手術,親自下廚燒了一鍋黑魚湯,又用保暖瓶裝了讓水清送到救護隊來。原本我還能安慰自己要堅強,看到魚湯又看看病床上昏睡不醒的衛(wèi)二月,傷感的情緒簡直要將我擊潰。
衛(wèi)二月這樣年輕,身體上的傷容易治愈,可是心理上的傷卻會困擾她一生。戰(zhàn)爭撕碎了每個人的生活,而在亂世中我們又該如何求得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