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曾經(jīng)的人生理想變得飄搖不定
我的話似乎起到了效果,因為我成功地在顧作言那張玩世不恭的臉上看到了驚訝和困惑的神情。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足尖,垂著眼的角度看著有些落寞:“好,既然如此,我們就公事公辦。暗殺的時間定了以后我會通知你,到時候你要用盡所有的方式把這個消息宣揚出去,我希望到時候整個上海鋪天蓋地都是關(guān)于這件事的傳言?!?p> 他站起身來收拾自己,戴圍巾戴帽子穿大衣,最后戴上了那副黑色的手套。整個過程我們倆都不發(fā)一語,氣氛顯得十分尷尬。顧作言明明是那種無論何時都不會吃虧的人,我卻十分自作多情地覺得他現(xiàn)在就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不知道如何征得我的原諒,便只好匆匆逃離。
好些時候不曾被記起的水清卻成了化解尷尬的有力武器。她“噔噔噔”地跑上樓,手上還殘留著沒來得及洗掉的肥皂泡:“小姐,你們沒事吧?”
我故作鎮(zhèn)定地瞧著她:“沒事,我在家里能出什么事兒?”
水清被我一頓搶白,臉上便有些訕訕的:“唔,是王家姆媽說你在和什么人吵架,叫我上來看看?!?p> 我心里老大的不高興:“她不是早睡了么,按理說不該知道顧先生在這里啊。”
水清緊張地探出房門看了看,壓低了嗓子道:“小姐,你難道不曉得王家姆媽是誰的人?!要是讓她曉得你半夜里放了個男人進(jìn)來,還不知道要說成什么呢。過會啊,我就去跟她說你已經(jīng)睡了,她八成是聽錯了。至于顧先生嘛,要是沒什么事我就帶他從后門出去了?!?p> 她這一來,既替我解了圍,又給我避免了麻煩,不得不說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那么毛毛躁躁總是出錯的小女孩不知不覺間也已經(jīng)長大了。
顧作言也十分地給面子,沒再說什么,而是客客氣氣地同我道了別。我躲在厚重的絲絨窗簾之后目送著他的車開出了我的視野,這才發(fā)現(xiàn)街上早已寂靜無聲,整個街道都陷入了沉沉的睡夢里。只一角的天空是帶著一抹濃重的血色,照道理這種色彩是暴風(fēng)雨來的前奏,是夏季常見的顏色。可如今正值隆冬,這凄厲的顏色在我看來便是日本人的炮火燃燒出來的光焰。
我心神不定地將窗簾拉上,強(qiáng)迫自己乖乖地上床睡覺??墒窃趤y世之中,連一夜好夢都成了奢求,這一夜注定又是噩夢連連。
第二天是工作日,我起了個大早卻發(fā)現(xiàn)母親早已在廚房忙碌開了。高湯特有的濃郁香味在室內(nèi)飄散開來,我曉得這是她特意為祖父準(zhǔn)備的。母親向來是一個完美的媳婦,這便更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什么祖父永遠(yuǎn)都對她一副冷淡態(tài)度,反而更親近喜歡搬弄是非的二伯母。
母親背對著門口卻仍舊可以猜到是我:“然然,吃過了沒?”
我不想讓母親擔(dān)心,便認(rèn)真地回答她:“最近沒什么胃口,過會讓水清給我?guī)c在路上吃。”
母親轉(zhuǎn)過身來,那一剎那我卻是懵了。在我心目中年輕得仿佛永遠(yuǎn)二十八九歲模樣的她如今卻像是突然老了十歲。她眼皮腫脹著,不曉得是哭過還是徹夜未眠,看著實在憔悴。然而我還沒來得及表示什么,她卻已經(jīng)露出了一副心疼不已的神情。她伸出手來替我攏了攏耳邊的碎發(fā),一雙眼里翦著秋光:“我的然然什么時候就長大了呢?現(xiàn)在只剩下你陪著我,可我卻沒時間照顧你?!?p> 我不明白她為何突然這么感慨,可她這副樣子卻讓我十分地揪心:“媽,你都說我長大了,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完全不用你來操心呢?!?p> 母親嘆了一口氣,從側(cè)面瞧去,她臉上的線條也松弛了許多,歲月的痕跡就這么清晰地烙在了她的身上。哲人說:在時間面前沒有人擁有豁免權(quán),如今看來這話真是不假。母親的聲音里也透著疲憊:“傻孩子,你長到幾十歲在我的眼里都是要我照顧的。”她用抹布揩了揩手,去柜子里找食盒,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說道:“這時間過的就像是飛一樣,轉(zhuǎn)眼就要過年了呢,你什么時候放春假?”
我冷不丁地被她問倒了,愣了幾秒才答道:“唔,今天就開始考試了,周五公布分?jǐn)?shù)以后就放假?!闭f話間我才意識到,我竟然已經(jīng)把期末考這么重要的事情拋到了腦后,而在這亂世之中根本容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
母親替我裝了滿滿兩盒的春卷和蔥油餅,還用不銹鋼的杯子裝了一碗小餛飩:“吃不完就分給同學(xué)們,二月兩個禮拜沒回來了,她在的時候總說最喜歡吃我做的春卷了呢?!?p> 墻上的時鐘指向了七點,我這才意識到若是再不走的話,說不定第一堂語文考試就要趕不上了。于是我一手拎著書包,一手提滿了母親給我準(zhǔn)備的早餐,匆匆地同她告別之后,一陣風(fēng)似地出了門。
考試對我來說從來都不是什么麻煩事,甚至還可以算得上是體現(xiàn)自我價值的最佳方式。這一回的期末考自然也不會例外,三天的考試剛結(jié)束,班主任便十分鄭重地恭喜了我,說是不出意外的話,我依然可以坐穩(wěn)年級前十的位置。
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小時候最吸引我的東西已經(jīng)對我失去了吸引力,比如說好成績所帶來的自豪感,又比如說對于萬物所抱有的好奇。甚至于在班主任和我談理想的過程里,曾經(jīng)無比堅定、想要終生為之奮斗的成為外科醫(yī)生的理想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我有些猶豫地告訴他:“我應(yīng)該,也許會做個醫(yī)生。您看,我的化學(xué)成績一向出色,前兩年也常常去仁濟(jì)醫(yī)院的實驗室里和醫(yī)學(xué)院的學(xué)生們一起做實驗?!?p> 班主任臉上的神情卻是迷惑:“我想要的不是將就或者妥協(xié),是你內(nèi)心深處的聲音。你難道沒有過夢想么,比如從小就想要成為怎樣的人,即使遇到再多的困難也會一直堅持下去的那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