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腦海里涌上的第一個念頭是“嗚呼哀哉，此命休矣”
父親和大哥走的時候曾經(jīng)再三叮囑我要照顧好母親，要挑起家庭的重擔來，事到如今回頭想想，我真是做得一團糟。非但讓母親操碎了心，一日日地憔悴下去，我還在不自覺中和地下黨走的那么近，無形之中就是把家人置于十分危險的境地……想到這一節(jié)我就覺得后頸處有絲絲冷風(fēng)吹了進來，我下意識地緊了緊領(lǐng)口，腦海里出現(xiàn)的卻是那些揮散不去的噩夢。
不作死就不會死，我很清楚和顧作言這些人走在一起會有怎樣的下場，也曉得日本人狠起來也不是做不出株連九族這種事，可我依舊做了，本身就是一種自私和不孝。我有點自欺欺人地想著，明天是初一，正好可以去玉佛寺里上個香。雖然這有悖于我唯物主義者的論調(diào)，但人在無助的時候求助鬼神倒是可以分解掉許多心理壓力。
下午的時侯，我和衛(wèi)二月去了一趟醫(yī)院給祖父拜年。今天是大年三十，別人家都是闔家團聚、子孫繞膝，祖父卻要在醫(yī)院里度過，我想想便覺得有點難受。醫(yī)院里吃不到什么好東西，再加上規(guī)定要忌口，我曉得祖父心里肯定是十分不樂意的。于是悄悄地去喬家柵買了桂花條頭糕和八寶飯帶去醫(yī)院，他向來最喜歡這種甜甜糯糯的小點心，一見之下簡直是大喜過望。不過醫(yī)生的囑咐卻不能當作耳旁風(fēng)，在大家的勸說之下他也只能一樣嘗了一口聊當作過過嘴癮。素日里祖父總是一副威嚴冷酷又不近人情的樣子，但生了病卻好像是可憐的小孩子一般，讓人覺得親近了不少。
從小到大，祖父對母親的態(tài)度一直不太好，可是對我和兩個哥哥卻從來不差。大家給他拜了年之后，他便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紅包，看分量或許還比幾個哥哥姐姐要多些。許多事情，做者或許并沒有太多想法，可是落在別有用心的人的眼里，這事兒就不單純了，這動機沒準就是個陰謀。
我感覺到幾道視線像刀子一樣“嗖嗖”地射來，眼神里透出的恨毒好像是我搶走了他們的家產(chǎn)一般。我本來的一點高興勁兒全被這些不懷好意的眼神澆滅了，只好找了個擋箭牌，躲到母親身后去了。不過好在這一場暗流洶涌的團聚沒能持續(xù)多長的時間，過不了兩個小時，祖父的精神便懨懨的有些不濟了。
幾個長輩照例要留在醫(yī)院里陪伴祖父，我便找了個理由和衛(wèi)二月溜出去喝下午茶。這些天也著實為難她，我和母親最怕她有寄人籬下之感，可兩個伯母卻是不遺余力地把寄人籬下這個詞翻出了新的花樣，她們幾乎從來沒有正眼瞧過她，好像她是空氣一般，好幾次甚至指桑罵槐地表示若是這仗再打下去，家里的火倉估計也要開不下去。在家里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這一次在醫(yī)院里自然更是變本加厲。她們字字句句間都含著指責(zé)，簡直要把祖父入院的責(zé)任都歸咎在衛(wèi)二月的身上。
離開醫(yī)院的時侯，突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我和衛(wèi)二月兩個人相視一笑，衛(wèi)二月很是歡欣雀躍地道：“剛才那氣氛，我都覺得一口氣快要提不上來了?！?p> 我一臉劫后余生的表情：“你看到他們剛才的表情了沒有，那副樣子恨不得要把我們生吞活剝了才好。”
衛(wèi)二月非要擺出一副客觀的樣子同我分析：“這事兒你也不能夠怪他們，你祖父確實做的太過偏心，長眼睛的人可都看出來了，也不曉得他是存心的還是故意的?！?p> 我被他這么一啟發(fā)，思路也就開拓了不少：“唔，那爺爺為什么要這么做呢？制造家庭內(nèi)部矛盾，大家紛紛明爭暗斗，然后他來坐收漁翁之利，不管怎么樣都說不通啊。我倒是覺得你們想得太多，把簡單的意思想得無比復(fù)雜。說不定爺爺他只是覺得大哥二哥都不在，父親也沒回來，所以就多給我些以資鼓勵，這么一說不就都說通了么。”
衛(wèi)二月聳了聳肩：“然然，你要真是想做個特工，現(xiàn)在這點小聰明還真不夠用。老是沒有半點防人之心，到時候真是連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一針見血地把我的缺點指了出來，我頓時有點下不來臺，于是俯下身摟著她的肩膀撒嬌道：“好嘛好嘛，我知道啦，只要有你這個軍師在，肯定不會讓我死得那么難看?！?p> 如今恰是乍暖還寒的季節(jié)，原本二月春風(fēng)就似剪刀一般，今年不知為何更是滿地席卷竟更甚于夏季的臺風(fēng)。就在我和衛(wèi)二月說話間，突然起了一陣風(fēng)，吹得我?guī)缀跽玖⒉环€(wěn)。
衛(wèi)二月也被吹得暈頭轉(zhuǎn)向，她控制不了輪椅的方向，只好沖著我叫道：“然然，然然，快點把我推走?！?p> 我一邊按著被風(fēng)吹的四處翻飛的大衣下擺，一邊逆著風(fēng)朝前走。衛(wèi)二月的輪椅雖然近在咫尺，可是就這咫尺的距離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衛(wèi)二月像是風(fēng)中的柳樹被吹得左搖右擺，我尚且不能控制身體的傾向，她坐在輪椅上就更是無能為力了。街邊的雜物被吹得滿地翻飛，就連街邊的店招也搖搖欲墜，發(fā)出令人膽寒心驚的響聲。眼角余光一閃，高處的一個花盆抵擋不住肆虐的狂風(fēng)，猛地栽了下來。而它的必經(jīng)之處則是毫無抵抗之力的衛(wèi)二月。
衛(wèi)二月緊緊地閉著眼睛，滿臉都是視死如歸的壯烈神情。她若還能思考，此時此刻腦海里涌上的第一個念頭想必是“嗚呼哀哉，此命休矣”，可看她一臉慘白外加肢體僵硬的情形，八成已經(jīng)被突如其來的狀況給嚇懵了。我不顧一切地飛身而去，心里的打算是先把衛(wèi)二月推開，我再眼明手快地一躲，說不定就能逃開這無妄之災(zāi)。
可有人卻比我更快，斜刺里沖過來一個人一把將我推出了幾米的距離，一邊又把衛(wèi)二月連同輪椅一塊兒拉到屋檐下。“咣”地一聲，花盆粉身碎骨地綻了一地，我摸著胸口驚魂未定地看著逃出生天的衛(wèi)二月，縱然此刻的心情是百轉(zhuǎn)千回，但卻久久都說不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