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氣候溫潤,區(qū)別于北方初春的烈風(fēng)呼嘯,狂沙漫卷。這里代名詞則是連天氤氳抑或婆娑的綿雨。
平明時分,滿城的百姓都被一陣鼓吹之樂吵醒,可是他們并不謾罵,而是攜家?guī)Э谧呱狭私党堑慕值?,并在帝都府衙官兵的控下之下有序的站好?p> 今日便是素有江東國色之稱的將軍夫人段錦娘香消玉殞的日子,自天牢到建康南外城的這段路途已經(jīng)聚滿了想要一睹芳容的百姓。
這事情對建康百姓來說其實并不稀奇,相反的還有點例行公事的意味,無論哪朝天子在位,有大員落馬或者惡霸行斬殺責(zé)罰,都會通過游街的形式在子民之中拉一波仇恨。
針對事態(tài)不同,百姓的道具也各有不同,但凡有忠臣良將上路,這些人會捧著干糧飯食相送,若是遇到大奸大惡,他們手中的東西又換成了臭蛋泔水爛菜葉,但是這一次的情況有些許特殊,是以這些百姓都是輕裝上陣,說的通俗一點,出得門來就只帶了一雙眼睛。
眾目睽睽之下,那隊押送段錦娘的隊伍終于出現(xiàn)了,隊伍最前方由兩匹白馬引路,上面分別坐著的便是丹陽尹方惑和皇帝派來協(xié)助押送的廷尉統(tǒng)兵裴虎。
在這二位之后,數(shù)十名方惑親隨府兵緊隨其后,與壓軸的右衛(wèi)官軍遙相呼應(yīng),將囚禁段錦娘的木欖車?yán)卫巫o在隊伍中間。
負(fù)責(zé)行刑的人早已等候在了南城那里,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整支隊伍可謂是全副披掛,半點無用之人都沒有。
一直都是只聞其名真人難現(xiàn)的江左國色這次算是與建康百姓來了一次零距離接觸,雖然淡妝華服終是難掩美人憔態(tài),但乍一出場還是羨煞旁人。
兩廂觀望的百姓開始了本能的品頭論足,有人贊嘆有人惋惜,人群之中一個看上去只有五六歲的孩童挽著母親的手,稚氣十足的問:“娘親,娘親,這么多人來看她,木車?yán)锬莻€比畫中仙子還漂亮的姐姐為什么不笑呢?”
“傻孩子,這位姐姐過了今日就不在了,她哪里能笑得出來呢?“
母親給出了這樣的回答,孩童似懂非懂的沉默了好一陣,當(dāng)車隊從身邊經(jīng)過時,小家伙咬著手指,斜著腦袋憧憬起來:“那會去哪呢?“
母親沒有再回答,而是似笑非笑的對著另一側(cè)人群中的兩個小廝打扮的后生略微頷了頷首,動作之輕微,外人看來不過是尋常的品頭論足罷了,對面之人也以同樣的方式回敬了一番,片刻之后,便從圍觀百姓之中消失了身影。
婦人將自己的兒子抱在懷中,親昵的說著:“好啦,美人姐姐也看完了,為娘帶甄兒去別處玩耍吧?!?p> ……
晏陵軍大營位于距離燕子磯十余里路的山坳邊上,營寨依山而建,后有天塹相依,后可登山俯瞰長江,前可鞭指建康四境。
大營之中豎著一面黑沿白底大纛,上書一個由隸書鋪就的“帥”字,纛旗下方,便是統(tǒng)帥軍帳。
帥帳里,一個與徐衾年紀(jì)不相上下,銀甲白袍的青年男子正坐在帥案之前,此人便是晏陵軍代統(tǒng)帥趙北孤,這會兒他濃眉之下那雙澄澈的大眼正若有所思的望著桌面上的兩只玉盤里的菜肴,面上也是陰晴不定,手中還牢牢攥著一只綠綢子做的錦囊。
丹陽尹方惑的人在客營候著,說是奉圣上旨意,結(jié)果圣旨倒是沒有,只留下了這兩道頗有深意的菜品,一道武昌魚,一盤蜜汁截餅,末了還給留了道選擇題,兩道菜肴任選其一,剩下一道由使者端回去復(fù)命。
恰在這時,營帳的簾門被掀開了,晏陵軍屯騎校尉周厥和帳議參軍崔綰走了進來。
晏陵軍上下親如兄弟,團結(jié)一心,平日倒是不講究那些規(guī)矩,但是這二位的突然出現(xiàn)還是讓趙北孤吃了一驚,面上不動聲色,卻悄然將那道錦囊收入了甲帶之間。
看著眼前的景象,代主帥盯著桌上的菜肴發(fā)呆,周厥打趣道:“我說代帥,這有魚有餅的,是叫末將和崔參軍過來用膳嗎?”
趙北孤瞪了這個出了名的周冒失一眼,沒好氣兒的說道:“你知道個屁,這是當(dāng)今圣上派方惑那個哈巴狗送來的!”
一聽這話,周厥一介武夫倒是沒什么反應(yīng),可一旁的崔綰卻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搶先開言道:“那來使可有其它話說?”
趙北孤緩緩起身,一邊踱著步子,一邊自口中說出四個字來:“二菜擇一?!?p> 崔綰面色變得頗為難看,陷入了沉默,周厥搞不懂為什么這倆哥們兒俱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便打了個哈哈:“我說這皇帝老兒也夠摳門的,兩個菜都送來了,居然還讓元帥選,誰還差那兩口吃食不成?”
“住口!“
崔綰伸出手狠命掐了這個周冒失一下,疼的這個武夫嗷嗷直叫,趙北孤懶得和他計較,低沉的開言道:“皇帝的意思,崔參軍是否也想到了?“
“武昌魚和蜜汁截餅,前者寓意保全于盤,蒸蒸日上;后者代表功名盡折,攔腰而斷?!?p> 崔綰咽了口唾沫,肅然道:“陛下這是要讓我們自行決斷,退步則生,進步則死?!?p> 三人正在思忖之際,忽然聽到轅門外一陣急促的響動,趙北孤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然后朝著帳外呵斥道:“什么人如此不實體統(tǒng)!”
帳簾開了,一個步卒快步進帳,跪拜道:“有要事稟報代帥參軍!”
趙北孤哪里還有心情去拿著將軍架子,隨意的說:“說吧,都是自家兄弟,無需遮掩!”
“安哥兒和陸統(tǒng)領(lǐng)回來了,現(xiàn)正在后營角門外等候!”
短短的一句話,頓時讓帳內(nèi)這些人的面色變得由憂轉(zhuǎn)驚,大帳中的氣氛也變得異常緊張起來。
周厥率先打破了沉寂,不無興奮的問:“代帥,要讓他們進營嗎?“
趙北孤沉思片刻,給出了一個讓身邊人都不免啞然的回答:“不,先把他們攔在后營!”
面對這個回答,周厥詫異的問:“為什么?”
“現(xiàn)在讓他們?nèi)霠I還不是時候!“趙北孤說完,意味深長的看了看依舊擺在桌面的那一魚一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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