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冬季,比起正午而言,收斂一分寒肅,多了幾分寂寥。
在安陵郊外的一處草屋里,衛(wèi)松雪緩緩睜開了雙眼。經(jīng)過昨夜的那番折騰,此時已經(jīng)是渾身無力,根本無法站起來。
她沒辦法,只好靠在身旁的一棵柱子上,打量著四周的環(huán)境。
雖然高燒還沒有完全褪去,但比起昨夜,神智已經(jīng)清醒了幾分。她看了看草屋外面的那片蓮花池,當即認出自己現(xiàn)在所處的位置是在安陵南部的清蓮池附近。
每到夏季的時候,她都會和自己的哥哥來到這個地方游玩。那時的清蓮池正值蓮花生長最為燦爛的時節(jié),他們兩個駕著一葉扁舟,縱情恣意的在蓮池里摘蓮蓬,從日出戲耍到日落,好不快意。
一想到那時的歡樂情形,再看看眼前滿目的蕭瑟,衛(wèi)松雪不由得黯然神傷,感嘆物是人非,腦海里全是衛(wèi)松疾的身影,
雖然在外人看來,安陵縣的縣令衛(wèi)松疾是一個才能卓絕,不為世事所動的能臣干吏。但只有她最清楚,在兄長那冷靜睿智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想要燃盡世間污穢的心。
那種心情在漫長的平靜中會不知不覺中轉(zhuǎn)化為壓力,迫使他無法敞開自己的心扉,擺脫過往所牽絆,演變成一種可怕的沖動和激進。當初來到安陵的時候,衛(wèi)松雪原本以為在這世外之地生活久了,便能使一個人靜下心來面對這個世界,但現(xiàn)在看來,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而已。
她抱緊雙膝,一想到認識的那個兄長正一點點離自己遠去,眼眶里的淚水便不聽使喚地打轉(zhuǎn)。
清蓮池里,暈色漸漸被霧氣所代替,冬季的蕭條并沒有完全波及到這里,蓮池如同平躺在巨人懷抱里的嬰兒,拒絕這外來力量的侵襲。冬日的蓮花雖然比不上夏日那般嬌艷,但依舊保留著屬于蓮花特有的清韻。
“奇怪,我怎么會在這里?”衛(wèi)松雪直到現(xiàn)在才想起了自己處境。
她深吸了口氣,蓮花的香氣讓她恢復(fù)了幾分精神。她用衣袖擦干眼角淚痣,又摸了摸額頭,那里仍然留有微微發(fā)熱,但已然沒有了灼熱痛苦的感覺。
見到這種狀況,她不由地心中納悶,就算感冒燒,也未免好得太快了吧。她下意思地用手在四周探了探,發(fā)現(xiàn)綠綺琴居然消失不見了,一時間急得六神無主。
對于熱衷于音律的衛(wèi)松雪而言,綠綺幾乎就是她的生命。即便在雪中昏倒的最后一刻,她都依然緊緊抓著綠綺不放。她簡直不敢相信沒有綠綺會是一種怎樣的情形。一想到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人和物離自己而去。她不禁眼神中透出死灰色,整個人徹底陷入到絕望無助之中。
“綠綺不見啦……嗚嗚……”衛(wèi)松雪再次遭受委屈,好不容易拭干的淚水又重新凝結(jié)在了她的臉頰上。
她咬緊牙關(guān)四處尋找,心中堅信綠綺只是掉落在了什么地方?;艁y之際,她一個不留神一頭撞在了一個人的懷里。
衛(wèi)松雪急忙說了一聲“對不起”,抬起頭一看,面前站著一名身穿黑衣,留著短胡的青年人,正一臉關(guān)切地看著自己。
“姑娘大病未愈,不宜多動,還是好好修養(yǎng)身體為先。”黑衣青年將一節(jié)竹筒遞到衛(wèi)松雪面前,道:“這是我剛剛打來的泉水,姑娘可以放心飲用。”
衛(wèi)松雪發(fā)了一夜的燒,身體有些脫水,這水來得正是時候。她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什么都沒想,接過竹筒,說了聲“謝謝”,當場一飲而盡。
飲完之后,衛(wèi)松雪覺得全身好像被注入了一股力量,整個人精神換發(fā),將竹筒交還給男子,又朝著他鞠了一躬,再次說了聲“謝謝你”!
黑衣男子看著空蕩蕩的竹筒,有些意外道:“姑娘你也不問我到底是何來歷,什么也不管就把水喝了。萬一要是我是惡人該怎么辦?這水里面有毒又該怎么辦?”
衛(wèi)松雪呆了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失聲“啊”地喊了一聲。
黑衣男子好笑道:“放心吧,我不是什么壞人,不然的話也不會花費這些功夫來救你?!?p> 衛(wèi)松雪一聽,信以為真道:“原來是公子救了松雪,松雪在這里謝謝公子的救命之恩?!?p> 黑衣男子心中啞然,眼前這個少女真得是那個衛(wèi)松疾那個家伙的妹妹么,對人竟然沒有半點防備之心,就這么輕易相信了自己。雖然自己救她不假,但兩人畢竟身處不同陣營,終究會有敵對的那么一天,這樣的真誠相待對她而言百害無一利,對自己也是同樣不是什么好事。
他細細打量了衛(wèi)松雪的容貌,不知道為什么,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衛(wèi)松雪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窘迫道:“公子……”
他恍過神來,道:“這里離安陵縣城只是不到十里的路程,你一個女孩子孤身一人,不適合呆在這種荒郊夜嶺的地方,休息一會兒后就趕緊回去吧!”說罷便準備轉(zhuǎn)身離去。
衛(wèi)松雪正想向他詢問為何自己會出現(xiàn)在清蓮池,這個時候空中卻傳來一陣清脆躁動的琴聲。
這陣琴聲來得太過突然,在林中鳥禽里引起了不小的騷動,一時間鳥啼聲響不斷,原本寂靜安寧的清蓮池變得喧鬧嘈雜不已。各種雜亂無章的音調(diào)在衛(wèi)松雪耳邊徘徊,也不由令衛(wèi)松雪心生煩躁的情緒。
“這是誰在彈琴啊,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動靜,五音七律的美感都被破壞了,真是……”她一時詞拙,也不知道該用什么貶低的詞語來形容這種反感情緒。
“真是嘈雜之音,大煞風景是吧!哈哈!”黑衣男子笑著補充道。
衛(wèi)松雪仔細辨析琴聲,覺得音質(zhì)十分熟悉,里面摻雜著微弱的金屬錚鳴聲響,正是綠綺琴所特有的。
這彈琴之人操之琴正是綠綺琴無誤。
她自幼對于各種琴音的熟識程度已經(jīng)到達超凡入圣的程度,若不是彈琴之人亂彈一氣,自己早該分辨出琴聲出自于綠綺。
確認了這一點后,衛(wèi)松雪不由心喜萬分,開始循著聲音的源頭,朝林子深處走去。
黑衣男子立刻攔住她,搖頭道:“前方路途兇險,姑娘還是不要前行為妙?!?p> 衛(wèi)松雪一臉堅定道:“不,我要拿回綠綺琴。那時爹爹臨終前交給松雪的東西,松雪不能把它交給別人?!?p> 黑衣男子自然清楚這股琴聲是怎么回事,再三勸誡,但衛(wèi)松雪不聽,執(zhí)意要去。黑衣男子拗不過她,只得無奈嘆了口氣,稱一切都是天意使然。
他從口袋里面取出一根綢帶,鄭重其事道:“既然姑娘你作出了這樣的決定,我也不便阻攔。這后面的事物關(guān)系到我方的秘密,姑娘若要前往,需蒙上雙眼,我才好讓你過去?!?p> 衛(wèi)松雪“嗯”了一聲,任由眼前的這位陌生男子給子蒙上綢帶。動作過程中,它能夠感覺到男子冰冷的手指在自己的額頭兩邊移動,而男子也通過那平滑如玉般的額頭感觸道少女灼熱的體溫。
“你的燒熱好像又上來了,真得不要緊么?”男子關(guān)心道。
衛(wèi)松雪搖了搖頭,道:“我沒事,咱們走吧!”
黑衣男子見最后一次阻撓也以失敗告終,連連慨嘆,沒想到在這世上竟然還有為了一把琴而如此奮不顧身的人。
衛(wèi)松雪雙眼不能視物,在黑衣男子木枝的引領(lǐng)下,緩緩穿行在林間小徑。
地面積雪未化,兩人踩在滿是落葉和碎草的雪地上,發(fā)出陣陣的窸窣聲響。各式各樣的林間鳥獸在枝葉縫隙間來回展翅,仿佛并不太再意這片寧靜,閑暇時候,偶爾會停下來躲在一旁的枝頭上,茫然打量著下方的不速之客。
步行了將近一柱香的時間,琴聲越來越清晰,衛(wèi)松雪聽出聲音的源頭就在這附近,便停止前行。黑衣男子摘下松雪頭上的綢帶,告訴他目的地已經(jīng)到了。
衛(wèi)松雪感嘆從聽見琴音到尋到琴音的源頭,兩人居然足足走了七八里的路程。綠綺琴被成為琴中之首,是因為它琴聲的質(zhì)感非常,穿透力極強。平日里她在衛(wèi)府亭院中彈奏時,往往周圍數(shù)條街道的人都能清楚聽到。她久居深閨,自然還不知道這些事情,如今頭一次以旁聽者的角度聽別人彈琴,這才深深感受到綠綺神奇的地方。
她睜開眼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正處于一片開闊的空地。一座復(fù)式的高腳竹樓聳立在眼前。她雖然不太懂建筑格局方面的知識,但也一眼能夠看出這座竹樓的用料和布局十分的精致講究。竹面上有種青銅光澤,不像是天然而成,在陽光的照射下呈現(xiàn)出朦朧飄渺的視覺氣象。
在竹樓邊上,一條橫穿瀑布簌簌落下,濺起片片霧花。整座竹樓湮沒在水霧之中,遠遠看去,好似已與周圍的景致融為一體。
這樣的龐然大物,如果不是注意到窗戶里面透出的陣陣琴聲,一般人就算是站在它的面前,也不一定能夠立刻感受到它的存在。衛(wèi)松雪看到它的第一直覺便是這是一個非常隱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