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仁睜開眼,當(dāng)先看到的是一幅三清畫像。
畫像前是兩盞清幽的殘燈,還有三根燃了一半的青木香。
厚重的青木香味細(xì)揉著神經(jīng),這讓他有些混沌的意識,逐漸清醒起來。
我沒死?
短暫的遲疑過后,陳仁抬手摸向左胸,如果沒出意外的話,這里會有一個巨大的窟窿。
意外這個東西,在他謹(jǐn)慎的殺手生涯里,幾乎不曾出現(xiàn)。
今日,出現(xiàn)了兩次。
胸口處完好無缺,淡青色的道袍下,心臟正在起伏躍動。
傷…好了?
陳仁本想回憶一下受傷前的情景,一段本不屬于他的記憶,卻在腦海中轟然炸開。
紫云觀,觀主陳仁,九品修為...
晃了晃還有些發(fā)昏的腦袋,陳仁知道,自己穿越了。
身為一流的殺手,他的應(yīng)變能力不可謂不強。
哪怕腦海里的記憶越發(fā)荒誕,這張不過二十出頭的臉上,卻是一副近乎于冷漠的冷靜。
妖怪,怨鬼,活尸,這些陌生的名詞,逐一在他腦海中顯露,并且留下了一些頗為生動的畫面。
有吃人的鬼,便有殺鬼的劍。
陳仁如今便是這紫云山上紫云觀的觀主,也是官家登記在冊的官方道士。
在穿越過來之前,陳仁也還是信道的,所以對道教多少有一些了解。
一個殺手信道,聽起來有一些匪夷所思。
但陳仁覺得每次靜坐的時候,他那顆習(xí)慣殺戮的心臟,才能稍微安穩(wěn)一些。
這跟佛前總多香火客,只求如愿不求禪,大概是一個道理。
殺了一輩子的人,這一世焚香修身,似乎也是不錯的選擇。
可這個世界的道,跟原本那個世界的道,有著很大的區(qū)別。
上輩子的道士,不管是作秀還是從心,都是一副閑云野鶴的高人模樣。
但在這個世界里的道士,基本都是登記在冊的官家人,為了一份‘鬼稅’打得頭破血流,是常有的事。
這‘鬼稅’的來歷,還得從萬年前說起。
自萬年前的三界大戰(zhàn)以后,天道崩塌,三界輪回不再。
為了再立輪回,朝廷就開始出資大力興建道觀,由遍布全國的十萬道觀,還有州縣衙門,一起代替天道超度那些孤魂野鬼。
每一個州縣衙門,都會有一個專業(yè)的部門,從事著百姓身亡后的超度一事。
這個部門在官面上的稱呼叫做禮儀司,民間呢更喜歡稱作陰司,也有叫陰司衙門的。
偏僻些的山村,沒有陰司負(fù)責(zé),便由本地的道觀負(fù)責(zé)超度。
這也就是陳仁他們這些官家道士存在的意義。
但凡是修為入了品級的修士,便可申請做道士,享朝廷武官待遇。
朝廷的辦法確實不錯,也的確下了大本錢,可人力又怎能真正的代替天道。
放眼整個人界,哪怕有高人坐鎮(zhèn)的城池,無非也就是城內(nèi)還算安定,城外照樣遍地的孤魂野鬼。
為了激勵地方上的抓鬼熱情,或者說清查那些只拿俸祿不辦實事的,朝廷就搞出了這個‘鬼稅’。
行尸的皮,僵尸的牙,怨鬼的心...都可以當(dāng)做鬼稅之物。
每個城池或道觀,都會根據(jù)它規(guī)模的大小,需要每月上繳規(guī)定數(shù)額的‘鬼稅’。
那些城池道觀,每個月要上繳多少,陳仁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這個紫云觀,每個月必須上繳三份鬼稅。
但凡只要有一個月不能按時上繳,那便是月稅不合格,輕則革除官職,重則殺頭充軍。
好處也是有的,只要繳稅夠了,朝廷便會按月獎勵靈石,或者一些別的法寶器具。
陳仁的前身正是為了應(yīng)付朝廷每個月征收的‘鬼稅’,冒著險去了一趟先祖荒原。
結(jié)果剛進荒原沒多遠(yuǎn),就迎面撞上了一頭巡視地盤的尸魃。
對于不過九品的陳仁來說,一頭尸魃,那也是鬼中豪雄了。
在拼盡所有符篆,耗盡所有法力以后,陳仁最后雖然僥幸逃脫,可也被尸魃強大的鬼氣臟了身子。
強撐著趕回紫云觀,點燃三柱青木香,凈身咒才念了一半,這位前身就尸氣發(fā)作,一命嗚呼了。
按理來說,陳仁手下這個紫云村如此偏僻,應(yīng)該是大把的孤魂野鬼才對,還用不著去先祖荒原那種兇惡地方冒險。
偏偏他這個紫云觀,隸屬邊界第一重城,獄城。
這獄城的城主,可是個城主中的異類,吃喝嫖賭樣樣不沾,唯獨對抓鬼情有獨鐘,每天帶著人馬上山下鄉(xiāng)的抓鬼,忙得那叫一個不亦樂乎。
眼看著繳納鬼稅的日子就要來了,周遭卻是無鬼可抓,陳仁的前身才不得已冒險去了趟先祖荒原,沒成想?yún)s是丟了性命。
整理完記憶以后,陳仁起身往古銅色的香爐里瞟了一眼。
三柱手工制作的青木香,已經(jīng)燃下去了三分之二。
一炷香乃是半個小時,此刻香已燃了三分之二,說明從前身焚香到現(xiàn)在,時間過去了二十分鐘。
二十分鐘不算長,但足夠發(fā)生很多事情了。
比如某個過路的香客,說不定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這具身體死去,現(xiàn)在正去報官的路上。
起身沖著三清畫像拜了一拜,又順手從案桌上撈了一根燈剔,陳仁便抬腿往前殿走去。
來到前殿,興許是前身逃命逃得匆忙,對開的兩扇紅漆大門并未關(guān)上。
一蒙細(xì)雨正跨過三寸高的朱紅門檻,拍打著青石鋪就的地面。
陳仁瞇著眼仔細(xì)看了幾眼地板,才將背在身后的燈剔收進了衣袖。
整個紫云觀,道士只有他一人,即是道士,也是觀主,倒不會有其余的道士發(fā)現(xiàn)他‘死’過一段時間。
唯一有可能發(fā)現(xiàn)他身體異常的,便是那些過路的香客。
此刻天正漏水,青石地板上卻不見雨水腳印,那么這段時間里,自然沒有香客來過道觀。
二十分鐘,還不足以讓陰雨天里的腳印蒸發(fā)。
細(xì)節(jié),從來都是殺手耐以生存的不二法門。
若是地板上出現(xiàn)了腳印,陳仁并不介意順著腳印追蹤而去,在這塊道家無為地上,殺那么一個,或者兩個人。
他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而且從記憶里來看,這個世界可算不上什么清平世界。
為了自己以后的安穩(wěn),自然是要事事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