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突生變故,除卻已經遠去的知州之外,所有人都聚攏到了那處,被謝衡按住的,竟然是那駕馬車的崔四!
他似乎是沒想到謝衡這樣看上去只像個從容優(yōu)雅的名士的人,武功也如此不凡,臉上都是驚愕的神色。
謝衡卻不管他,只使出小擒拿手來,把他手腕一擰一扣,自他手指間漏出兩根烏黑的針來,顯然是淬了劇毒的。
在場的人大驚失色,尤其是蘇瑞,她和這崔四打交道許久,只知道他是黃山派的外門弟子,武功不好的,可他手上卻拿著這樣一個能輕易致人死地的暗器。倒讓她更覺得人心難測起來。
謝衡制住了他,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虞素:“君上……怎么知道他有問題的?”
虞素并沒有解釋,只對著崔四道:“他們說的,那個世家大族家,應當就是姓崔吧?你,就是當時因為心臟位置比旁人偏了一點,而逃過一劫的,那個襁褓中的孩子。”她說的語氣十分肯定。
那崔四不免笑起來,那笑聲中滿滿的都是苦澀與瘋狂,他發(fā)泄完后,長嘆一口氣,對著虞素深深叩了頭:“仙姑,就是仙姑……”
“我一開始察覺到你的心跳不對的時候,并沒有多在意。但,其實這樣仔細想一想,是很容易想到的。”虞素道,“那何家小子落水之后,女鬼索命的謠言,是你放出去的吧?”
崔四沒有說話,只點點頭,顯然是默認了。
這似乎也在虞素意料之中,她依舊是一張平靜面容:“這女鬼的謠言自然也給了錢家夫人和管家無限靈感,至于那錢家的謠言能傳播得全城皆知,你這個客棧小二,怕也脫不了干系吧?”
眾人這時候都轉過來,客棧本就是個三教九流匯聚之地,也是消息情報流傳最多的地方,一個客棧的店小二,借著自己的職務之便,傳播些有利于自己的謠言,那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虞素見他不說話,知道她說的這些話崔四都預料到了,便又道:“而且,劉老爺子被逼瘋,你也有一份力,不是么?”
這就是崔四意料之外的了,他瞪大了眼睛,緊緊地盯著虞素,好像要從她身上盯出什么似的。
虞素繼續(xù)溫言道:“那夜,你帶我們去劉家赴宴,我們進了宴席后,你卻沒有像你說的那樣,進后院和他家下人攀談休息,而是換了一身體面的衣服,溜到后花園之中,等到那劉老爺子起身更衣之時,就嚇他一下——他以為,是冤魂,來索命了?!?p> 趙瑗想起了那個細節(jié):“怪不得……劉老爺子更衣回來之后臉色那么差,原來還有這層故事。”
“他被驚嚇在先,又在那夜無意間得到了李老爺的死訊,自然,以為冤魂要報的下一個就是自己,而你,又悄悄潛回,嚇了他一次,把他生生嚇瘋了。對嗎?”虞素道。
劉宛回憶起來:“是,是,那晚父親喝多了安神茶,半夜起夜,去小解,回來的時候臉色就很不好看,那時候又有李家報喪的人來了,父親一聽……就瘋了!原來,原來是你在搞鬼?”
崔四也不怕他,雖然被謝衡制住,不好做別的動作,也再不復之前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你們的父輩殺了我們家一家老小上上下下二十來口,還拿著我們的金銀財寶發(fā)了財,你們難道不應該給我們家償命么?”
劉宛被他一噎,也說不出來話,畢竟,這原罪,還是在他的父輩這里。
陳黎卻是個懂事的:“崔……崔公子,雖然家父有這些罪孽,可他現(xiàn)在,已經瘋了,請你看在這份上,且饒了他吧。至于你家的財寶,待我將老父安頓好,必將清點好,一一歸還給你?!?p> 他說著,伏身給崔四叩了三個頭,站起身來,又道:“實在,對不住……”便走了。
劉宛看他這般處理,也嘆了口氣:“我比不上陳哥,他還能打點家業(yè),我卻什么都做不了,我父親瘋了,家里,也快散了,若是崔公子還有什么看得上的,就來吧。我……”
他也學著陳黎的模樣,給崔四叩了三個頭,起身搖搖晃晃地走了。他一時受的打擊太大,震蕩之后,到底后還有些余威在。
謝衡看崔四要傷的人都走了,才放開他,問道:“君上,這個人……怎么處置?”
這話問的在場的人都十分驚訝,折知瑯覺得,按照江湖規(guī)矩,冤冤相報,本不能加以處置,更何況,崔四也不過推波助瀾。但他到底逼瘋了一個劉老爺子,就這樣放他過門,也實在不合適。
而趙瑗也頭疼,這一連串案子,俱是和這崔四脫不了干系,可他動手的,就一個劉老爺子,其他人,也不過是推波助瀾而已。更何況,還有之前的家仇在。
虞素輕輕理了一下自己的灰色長發(fā),嘆道:“其情可憫!他的罪,王法治不了。還是,交給小瑞,讓她用黃山派的門規(guī)治吧?!?p> 蘇瑞看這難解的事情落到了自己頭上,在門規(guī)里想了想,覺得重罰不合適,輕罰也不對,干脆開口道:“那就罰你在思過崖下,待上五年時光,一是思過;二卻是,要學著,放下這一腔仇恨……你的仇,已經報了,可你,總要走下去?!?p> 崔四聽到如此懲罰,又聽到蘇瑞勸解的肺腑之言,不由得哭了出來,給蘇瑞行了個大禮:“謝二師姐!”
蘇瑞擺了擺手,并未說話。
這一場連環(huán)巧合的鬧劇,被有心人推波助瀾,竟成了這副模樣??稍┯蓄^債有主,這一切,又實在符合道義,連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定,只是覺得,分外難過。
“冤冤相報何時了。希望他真的能如小瑞所言,放下這一切吧?!庇菟氐?。
蘇瑞點點頭:“阿素說得對……”她這一路,已然見識了不少次虞素的本事,可每一次,都讓她十分驚訝。
這一次也不例外,在層層迷霧中抽絲剝繭,推理出真相的虞素,著實讓她敬佩。她是個直腸子人,就開口夸獎道:“阿素,你真厲害?!?p> 虞素一笑,并未回答。
那邊,折知瑯也對謝衡夸獎道:“阿衡,你真厲害?!?p> 謝衡一笑,知道他是真心夸贊,只揉了揉他頭笑道:“不過是跟著君上久了而已,你若是多跟著,也能學到不少的?!?p> 折知瑯點點頭,嘆了口氣,道:“今天那知州,問我虞真人是什么人物,我也答不出來……就像胡大人說的,她雖是個瞎子,這天下也沒幾個看得見的人。”
趙瑗聽了這番談話也十分贊同,卻又想起下一站的事情來:“我們再過了明州,是不是就可以出海了?”
蘇瑞笑道:“是,不過,公子爺,咱們,還是先回去填飽了肚子,好生休養(yǎng)一番,再提上路的事情吧?”
趙瑗聽她一說,看到衣著分外簡單的折知瑯謝衡,又看到連劍都不曾帶的蘇瑞,一頭灰發(fā)披散的虞素,也不免笑了出來:“好,我們回去吧!”
天光,大亮起來。這一夜,終于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