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夏交替的暮春時節(jié),戍亥時分的川北一帶丘陵,已被灰白的煙嵐籠罩著,景物朦朦朧朧。本應(yīng)是春暖花開,風(fēng)景如畫的時節(jié),卻由于連年戰(zhàn)亂頻繁,已是順治十二年的川北重鎮(zhèn)順慶府卻毫無生氣,城外雜樹成林,野草蔽地,一派荒涼的景象。
此時的順慶府,城邊西山上的譙樓還影影綽綽地顯示著輪廓,九道城門中只有漢津、金泉和儀鳳三門升起了燈籠,在隨風(fēng)飄蕩。守門的兵卒,無精打采地靠著城墻聊著閑話。
在城中最繁華的府街一帶,其商肆、青樓、煙館、酒樓之類店鋪櫛次比鄰;會館、銀號等也都在這條街上。
由于春末夏初,氣候宜人,夜里出來活動的人相對較多,夜市便在微弱的燈光下,開始鋪開了各型攤子,有賣吃食的、有賣衣褲鞋帽、有賣雜七雜八小玩意的,林林總總,讓起初有些冷清的街面開始有了幾分人氣。
“買鍋盔涼粉?!?p> “紅糖餅子!”
“炒花生,便宜賣喲!”
“春卷喲----薄餅!”
人群摩肩接踵,叫賣聲此起彼伏,一條街漸漸熱鬧,開始讓這個城市的黑夜活了起來。
府街是知府衙門所在地。
順慶府的衙門修于明崇幀年間,年代久遠已十分破舊。除了門前的石獅子依然有些氣魄外,其衙門的門面卻是十分的難看,又舊又破,門匾上的字也斑斑駁駁,色塊雜亂。歷朝順慶府都是窮地,無錢修葺。其左鄰右舍的房屋都比衙門的建筑好上不知多少倍。
衙門的對面向東靠嘉陵江一側(cè),有一座氣勢不凡的庭院,乃是清朝三品大官通政使李合清的住所,李合清遷進BJ后就留給了其公子現(xiàn)在做鹽生意的富商李慶明。宅子占地近半條街,七進八落,三個花園,大小水池?zé)o數(shù),院內(nèi)綠樹成蔭,花草遍地,多數(shù)是有名的花卉和樹木;一溜的青石板小道彎彎曲曲,到處有假石假山,曲徑通幽,沒人帶路是會迷路的。
院門前的街面上一座石牌坊,巍峨屹立。宅院門楣上幾個貼金柳體大書的“隱景廬”遒勁大字,在兩側(cè)大紅燈籠的光照下耀眼奪目。這是順慶府最豪華的建筑,在府街上格外顯眼。
府街的西頭順衙門一側(cè),也有一座小巧精致的院落,是川北一帶常見的那種四合院,靠街是一溜青磚魚背圍墻,其余三面是廂房,有三進內(nèi)院。院內(nèi)樹木多是桂花和柑橘樹,內(nèi)院各有一個水池,內(nèi)栽荷花,養(yǎng)著紅魚。
這院子的西墻外就是府街的盡頭,再過去就是雜亂的民居和參差的莊稼地塊。院門低矮狹窄毫不顯眼。門側(cè)的“凌家院子”幾字隱約可見。
這是劉進忠的住宅。他選中這處地方,看中的是清靜和便于隱逸,買進來以后又以夫人的姓氏取名凌家,自已則一點不顯山露水。
劉進忠當(dāng)年叛清后進剿張獻忠有功,被毫格上報朝廷賞封武將正七品把總一職,率兩營清兵留守順慶府協(xié)助知府楊重雅繼續(xù)搜捕張獻忠余黨。可自當(dāng)年西充鳳凰山一役全殲張獻忠后,不但連張的尸體沒找到,就連他最為看重的義子孫可望是死是活也不知。雖然這些年來清廷花了大力搜尋他們的下落,除了可靠消息得知張獻忠已經(jīng)死去但不知埋藏何處外,孫可望及張獻忠的幾員大將都不知所蹤。這成了劉進忠的心病,使他惶惶不可終日。他深知孫可望等人總有一天會找上門來,這讓他日日不得安寧。
此時,四十五歲的他正在前院的空地上練刀,將一把唐橫刀舞動得風(fēng)聲獵獵,只見一團銀光在空地上滾動,揚起陣陣塵埃,一片刀光裹著模糊的身影讓人眼花繚亂,嗖嗖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栗。
這把唐橫刀跟隨他多年,身經(jīng)百戰(zhàn),殺了不知有多少人。這刀是當(dāng)年攻打西安時,在一位當(dāng)?shù)夭丶沂种械脕?,此刀為唐朝制式軍刀,尖首直身,比一般刀長約八寸,用唐代最好的精鋼百煉鍛成,堅硬鋒利,可斷金削鐵,為世面上罕見兵器。劉進忠得刀后,苦練刀功,并自創(chuàng)“回風(fēng)十八旋”刀法,得勝無數(shù),以此在江湖立名,人稱“橫刀”。
鳳凰山戰(zhàn)役后,他一天也不敢松懈,九年來每晚都要習(xí)練,武功已突飛猛進,漸入臻境。
“來人?!彼毻甑逗?,收斂心神,對暗處叫道。
“大人?!卑堤庨W出一名勁裝執(zhí)劍的護院,拱手應(yīng)道。
“你去告訴夫人,說我今晚值夜,不在家里宿了。”
“是?!眮砣藨?yīng)諾后便向后院走去。
劉進忠值夜一般都在府衙里,特別是近段時間,順慶府盜者猖獗,匪徒橫行。據(jù)探報說是這些盜匪里有張獻忠余黨,因此,他更不敢掉以輕心。雖說府衙管緝捕和偵察的有捕頭“雙戟”嚴(yán)升,但他作為守備首領(lǐng)則不敢懈怠,加之知府楊重雅一再叮囑他加強防備,更使他小心翼翼,近來一直值夜。
劉進忠身材魁梧,身高六尺,相貌威嚴(yán),兩只眼睛總是象在思考打量一般,臉上的一圈絡(luò)腮短胡給人望而生畏的感覺。但他心思縝密,行為中規(guī)中矩,自叛清后事事小心,結(jié)朋呼友,結(jié)下很好的人緣,否則在清軍里也不會得到賞識,站穩(wěn)腳跟。
他整理好衣衫,拿著橫刀出得門來,朝衙門走去。
就在他剛走出大門,院子對面小巷口的黃桷樹上有一雙眼睛緊盯著他,一個瘦小的蒙面黑衣身影藏匿在樹影暗處,看著劉進忠消失在遠處后便從樹上一躍而下。向街對面的院墻邊飛掠而去,到了墻邊一弓身便彈上了墻頭伏在上面窺聽。
凌家院子后院,東廂房里的燈光下,劉進中的夫人凌梅正在做著針線活。
凌梅年約三十多歲,面容姣好靚麗,身材纖巧。自跟劉進忠來到順慶府后很少出門,一般的家務(wù)雜活都由一名丫頭打理,自己除了每天要上街買菜之外,很少出門。外人并不知這個院子女主人的多少底細。這讓凌家院子蒙上了一層神秘的外紗。
這時門外傳來那護院的聲音。
“夫人,大人傳話說是今晚值夜,不在家睡了?!?p> “曉得了,你去吧。”凌梅一腔川話地應(yīng)道。
“是?!弊o院屏聲退下。
此時,凌梅正在聚氣凝神地繡著一面汗巾,突然見她反手一甩,一線銀光激射而去,無聲無息地將一只壁虎釘在了她身后的墻上,壁虎晃頭甩尾左右地掙扎著。
她轉(zhuǎn)過頭去看了看,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