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斷紋

　　　　素和憐玉清然一笑，眉宇間多了一股云淡風(fēng)輕，清蓮之姿才襯得上他的軒昂。

　　“慕兒方才瞧著我那把古琴，可想聽它錚然一曲？”他移了眼，看了梅花斷紋琴一眼，知曉慕槿幾分心思。故才探口而出。

　　素和這話是想為她彈奏一曲了？

　　不知這架古琴琴音是否如她所想，低沉久美，心里也癢了癢。

　　“能聽素和彈這一曲，我求之不得。倒想看看這琴音配這如玉公子的纖指，到底有何奇妙之處？”慕槿摸了杯沿，唇齒間暗自留香。眼里隱有幾分期待之色。

　　傳言京城素和公子最拿手的曲子便是《流音》，意取高山流水，尋覓知音之意。

　　曾以一曲聞名。一曲過后，一夜之間，從宮內(nèi)以星火之勢(shì)傳遍到天圣國大街小巷。凡聞素和琴音者，皆贊不絕口?？芍^是世人瞻仰羨艷不來的。

　　風(fēng)月之中，塵埃不染。也真是難得。

　　不過自那一次后，世人再?zèng)]見他撫琴彈奏之意。有人說是無人懂他琴音，故此不再輕易彈。

　　亦有人說于風(fēng)月場(chǎng)合，他不想染了古琴俗塵，雖身居權(quán)貴，卻也不愿取悅貴胄子弟。府里下人在內(nèi)院之中還是常能聽此婉轉(zhuǎn)稀有之音的。

　　今日素和既然提起，那多半也是后者了。

　　思怵間，素和憐玉已起了身，緩步走到梅花斷紋古琴邊坐下。淡青色衣訣飄飄，輕盈如云似雪，袍擺曳地如朵朵清蓮綻放，真有纖沉不染之意。

　　慕槿斜身慵懶靠在木桌旁，一手輕拿了玉杯，放在身前搖曳。又抬了一只腳，放在另一條腿上，翹了二郎腿，輕晃著腳。一副悠然閑性之態(tài)。絲毫不讓人覺不雅。

　　“錚”地一聲響起，弦音如山石流水般兀壓向心頭。仿若潮水輕拍岸邊，激了一層泥沙。

　　僅一調(diào)，便讓人目不轉(zhuǎn)睛，心神一定。

　　慕槿斜目看了窗邊斜斜細(xì)雨，打著外面古舊的雜院屋檐。又低了眼，微瞇了瞇，眼角成了一條縫，看著窗下調(diào)音人。

　　低低的音韻在一調(diào)微停之后便緩緩低淺入了耳邊，開始環(huán)繞了整間屋子。推開一堆一堆波浪，縈繞心門前。

　　慕槿瞇眼，看著纖纖玉指在琴上緩緩撥動(dòng)，似撥開湖水溪河層層漣漪，撩開水上迷霧重重輕點(diǎn)云漪。

　　她輕閉了眼，腦海里便浮現(xiàn)一片青郁美景。幽山清泉，淌在山澗，瞬如洪波之勢(shì)拍打堅(jiān)硬石壁，百舸爭(zhēng)流般的勢(shì)頭在寂靜泉林中毫無違和。

　　漸沉醉。

　　小舟輕漾，湖心平靜。分明一切緩如煙云，卻一下子如激流勇進(jìn)般過了萬重青山。眼前之景由慢而快，交替呈現(xiàn)如斯美景。

　　慕槿心頭也不由微微提起，于平淡之中感受了幾分期待，目眩神迷，波濤四起。

　　其勢(shì)如破竹，潺潺流水紛紛泄下，驚徹青山翠石，盤龍立于險(xiǎn)崖石壁。如此險(xiǎn)惡劣勢(shì)卻也襯得風(fēng)平浪靜，搖晃微蕩。

　　絲絲春風(fēng)撫過湖面，如春之意卻一下子又似墜入了冰霜天，凍結(jié)一湖清流，舟船不行。皚皚白雪鋪天蓋地般襲來，零星片片，驚心動(dòng)魄，凍徹心扉。

　　滌蕩心靈，引人入無盡之地，寧心醒目，流連忘返。

　　“欲暮蒼蒼春意盡，流水離殤怨笙琴。落轉(zhuǎn)成空辭花樹，哪管嗔癡笑無情。意境悠悠，此中情音，攜手并進(jìn)嘆霜瑩?！蹦介乳]著眸，聆聽著琴音，耽于其中，不禁幽幽開了口，“抱負(fù)憑心，可天高地遠(yuǎn)闊鳥飛，亦能沒入深徑不自矣。心懷重任，亦有柔情。男兒當(dāng)如是?！?p>　　字字珠璣，蓋過了裊裊起伏的沉緩琴音。

　　哪管嗔癡笑無情，心懷重任，亦有柔情，男兒當(dāng)如是……

　　素和憐玉眸光微爍，這句話無疑觸碰了他的心靈。

　　余光瞥著那閑散碧衣女子，情緒幾經(jīng)暗自翻涌，心里也升起一股共鳴之意。最終按下心里情緒翻卷之意，回復(fù)平穩(wěn)。一曲畢后，放于斷紋琴上的玉指按了弦，止了音。

　　再抬眼看向已睜了眸的慕槿，眼里已然一片平靜淡然。平靜之中，少了一絲疏離，多了幾許柔和。就連唇角邊也不自覺輕輕勾起一抹多年不見的淡笑。

　　似綻了枝葉的綠植，葉尖投射了一抹陽光?，摤摼G綠，晶亮透明。

　　“素和這琴，好琴。這手法，也是上乘。知琴音，懂其律，對(duì)它似故人，亦似友親。”慕槿一臉悠然，含笑瞧著他，嘴邊贊嘆之語不絕。

　　縱是以前，她也從未聽聞過如此意境之曲。撥動(dòng)情緒，意境深幽。沒想今日竟能飽耳福，聽這普天之下鮮有人能匹敵之曲。

　　心情驀然也明亮了幾分。

　　素和憐玉輕勾薄唇，露出一抹柔和淺然之笑，心知她是聞琴懂琴，一曲便能懂他之人。

　　一股不知是何異樣的情緒蔓延心底，化為心水，淌遍全身。

　　半響，他才緩緩起身，離了琴邊，嘴邊含著不變的柔笑。聲調(diào)輕轉(zhuǎn)緩慢，“慕兒能品出其中真意，也不枉我彈這一曲，實(shí)屬難得。”

　　話落之后，他人也落了座。偏頭看著一臉怡然的慕槿，眼底浮現(xiàn)一抹流光。

　　見慕槿不語，他又緩緩開了口，“方才我彈的，乃是《流音》中的第三段，《落霜華》，慕兒對(duì)它評(píng)價(jià)如此之高，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p>　　語中帶著一絲幽深，低淺淡漠，不知褒貶意。

　　聞言，慕槿也不禁亮了眼，拿著玉杯的手一頓，心下好奇便問出了口，“哦？還能有比這更好的琴？比素和彈出更美的曲？”

　　如若真是這樣，那樣的人不知該是怎么個(gè)風(fēng)華無雙，謫仙之姿。眼前不禁徑自勾勒出心中所想。

　　見慕槿眼里帶了幾分向往，素和憐玉也不禁莞爾，帶著一絲無奈，“那更好之琴，謂之冰弦。琴有七弦，冰蠶為絲，其彩五色，水火不侵。琴身乃烏絲黑檀木所做，如今正在云盞手中，和他相比，我這琴只有百年而不損。而他那琴，卻有千年不朽，琴音如初之說。”

　　末了，又補(bǔ)充了一句，“琴如其名，如其性?？墒湛煞?，可狂可溫?！?p>　　慕槿訝然，挑了眉，這更好的琴難道也在天圣國？

　　“那云盞是誰？可是懂琴之人？莫不是置重金掛在家中只日日觀賞罷了？”

　　這樣豈不是白白糟蹋了那架好琴。況這云盞二字她莫名覺得有些熟悉。一時(shí)想不起來是何人。

　　素和憐玉輕搖頭，侍弄了身前的玉杯，道了兩字，“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