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你愛他的人,還是更愛他的皮相
石臺壁長滿青苔,李小蘭的手掌蹭到了一大片,險些滑了失去平衡,跌倒出洋相。她瞪大眼睛,呆呆地看著臺面上躺著的一團人。
跟她記憶中,笑得暖如六月和煦的烈陽,溫和親切的男子,差別太大了。以至于,李小蘭死死地瞪著,直到看到他下頜處一粒黑痣,才緩緩地伸出手,指尖探到他鼻息間微弱的氣息。
他面龐瘦削,眉、發(fā)皆變成銀白,不復(fù)從前少年翩翩的瀟灑,添了蒼老憔悴,細(xì)紋悄無聲息地長在他眉間,整張臉讓他看起來更像是七八十歲的老人!
李小蘭心里震驚,忘了該怎么辦了。
這還是她認(rèn)識的那個……鄭軒嗎?不是同一個人吧?
李小蘭心底五味雜陳。
薛子肖站在她旁邊,輕聲問道:“是他么?”
“不知道?!崩钚√m緩過神,呆呆地盯著,茫然無措地?fù)u了搖頭。
養(yǎng)父不知道怎么樣了?
是不是……李小蘭突然不敢往下想了,死死地咬著牙關(guān),臉上全是隱忍的怨恨,她眼前浮現(xiàn)前世的那個隱士高人,那張笑容詭異得讓人心里發(fā)涼的臉,隱隱跟青云教附近小鎮(zhèn)遇到的東品峰,那張稍顯蒼老的臉龐吻合。
隔日午后。
客棧屋內(nèi),李小蘭支著肘,目光神游的望著床上昏迷不醒的人,腦海里浮現(xiàn)縈繞的全是東品峰那張臉,強烈的仇恨,縈繞在胸腔,哽在她吼間,上吐不得下咽不得。
大夫已經(jīng)替床上的人看過了,至今,李小蘭仍不敢相信,這個人會是那個風(fēng)度翩翩的鄭軒,心里卻有一種讓她不得不信的似曾相識的感覺。躺著的那人被人下了毒,大夫無能為力,最多半天,就沒救了。
薛子肖去青云教尋解藥。
“水……水……”
低低地干啞聲響了起來。
李小蘭驚跳站起,慌亂地捧了倒好的一杯水,險些灑了一地,總算喂了囈語的人慢慢倒了一口,他眼皮動了動,似乎要清醒過來,可李小蘭站了好久,他仍是沒有睜開眼。
李小蘭低低嘆了一聲氣。這屋子讓她感到壓抑。她腦海里總是掠過曾經(jīng)夢到的噩夢,噩夢里養(yǎng)父被虐待的不成人樣,她不敢細(xì)究,可看到躺在床上的人,她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念頭一味地去想,去擔(dān)心。
客棧外,街巷來往的行人稀少。
這地方在新鄭城邊緣,靠近城門很近,但地處偏僻,還是她跟薛子肖特意找得地方,并不是沖著這地方便宜一大半的房錢,更多的是希望能少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風(fēng)撫著街巷邊幾棵百年老樹。斑駁的陽光,在地上抖動,婆娑的樹葉颯颯晃動。風(fēng)似乎還夾帶送來一股泥土的清新氣息。她很少想起前世,可此時也不由得勾起曾經(jīng),養(yǎng)父攜帶她躲避隱士高人,他們曾路過一大片樹林,在那里野餐露宿,山坡底下是汪洋大海,粼粼的海面,幾艘游走的大船。養(yǎng)父頗有童心,陪她一塊堆了沙子城堡。
螃蟹橫著爬,螺殼海星半堆壘在城堡上,充當(dāng)著門窗家具……那一夜的星辰璀璨,養(yǎng)父笑容慈祥,海浪聲極是動聽!那年是何兮?今兮又是何夕?李小蘭自感有些糊涂了,茫然地四周望了望,來往的行人都不是她熟悉的臉,她頓感無趣,返身回了客棧。
客棧老板正瞅著門外來往的行人,為店里冷冷清清的生意煩惱,看到李小蘭走進來,還是很熱情地點點頭笑一笑,李小蘭點了點頭,伙計正拿著抹布,這邊擦擦那邊擦擦,忙得焦頭爛額。每個人都在為自己所處的場景煩惱呢?李小蘭悶悶不樂的想道。
腳步更快了,穿過走廊,推開門走了進去。
砰。
東西砸落的響聲。李小蘭抬頭,對面一雙通紅嗜血的眼眸帶著幾分瘋狂,如野獸般,沖著她撲了過來,似要拼死一搏!他身上攜帶了傷,很多傷口似乎與那地方落了的兵器形狀吻合。
“鄭軒!”李小蘭喝道:“我是李小蘭啊!”
那人一愣,也僅僅幾秒的頓了頓,繼續(xù)朝著她撲來,張口欲咬,仿佛不把李小蘭撕成碎片不罷休!李小蘭側(cè)開,躲過了他咬向最脆弱的脖頸動脈。
一番閃避,李小蘭發(fā)現(xiàn)鄭軒的動作遲鈍,正想繞到他身后,念定身術(shù)將他定住,他龐大的身體卻突地一軟,癱倒撲在了地面。
客?;镉嬟s了過來。
“姑娘,這、這是怎么了?”伙計看到先前一幕,膽怯地站在遠(yuǎn)處,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口詢問。
李小蘭回頭看他一眼,淡淡道:“沒什么,只不過我跟他有些誤會,他恨不能殺了我?!被镉嬆樕珴u漸恢復(fù),看了看趴在地上昏厥的老人,又看看李小蘭俏麗的臉龐透著幾分苦惱神情,走了過去,彎身幫忙攙扶:“姑娘,我?guī)椭惆阉鲞M去?!?p> 李小蘭也過去攙扶另一邊手。
唯恐出情況,她還是施用了定身術(shù),將鄭軒暫時定住。一邊聽伙計熱心腸的開口道:“啥誤會不能解釋清楚?只要不是殺父殺母的血海深仇,總是能解釋清楚的。我瞧著姑娘年紀(jì)輕輕,自然也不會對這位老人家有什么殺父殺母的血海深仇啦。”
李小蘭苦澀一笑。
翩翩少年,才不過經(jīng)年的歲月,成了須發(fā)皆白的老者,這樣大的落差,鄭軒怎么能接受得了?他雖然行事低調(diào)待人溫和,可是他骨子里總是透著一股傲氣,久居上位者的傲氣,叫他醒來如何能面對?
李小蘭一陣心酸。問伙計取了一盆溫水毛巾,幫他細(xì)細(xì)擦拭著臉頰、手上。
門再度被推開。
李小蘭以為是伙計來詢問吃飯的事情,淡淡地開口道:“我沒胃口,今晚不打算吃飯了?!崩钚√m趴在桌面,眼睛出神的呆望著床上躺著的那團身影,這期間,她腦海里回蕩的全是養(yǎng)父的情況。
養(yǎng)父脾性溫和,可若是狠起來,卻是什么都干得出來的。
如果……他不堪受辱,卻想尋死尋不了,想尋仇尋不了,眼睜睜看著仇人拿他身體來研究,多痛苦啊。李小蘭鼻子酸楚,想起青云教那洞內(nèi)發(fā)現(xiàn)的名字,心更疼了。
她養(yǎng)父,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她卻從來沒有盡過一份孝心,反而牽累養(yǎng)父被隱士高人盯上。
李小蘭眼眶發(fā)燙,吸了吸鼻子,卻沒忍住兩行眼淚奪眶而出。她苦澀地扯唇笑了笑,她的眼淚可越來越廉價了呵。門邊沒有動靜,她感到詫異,回頭望去。
薛子肖站在門邊,若有所思的注視著她。
漆黑深邃的瞳仁里,在那一瞬間,似乎有暗芒流逝而去。李小蘭含淚望過去的時候,薛子肖板著一張臉,別開視線,朝著床鋪方向走了過去。
“解藥取來了?!毖ψ有ふf,“他不會有事的?!?p> 李小蘭喉頭哽塞住,想解釋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口,只是悶悶地嗯了一聲。
落寞地開了口:“只可惜,恢復(fù)不了他原來的面貌了?!?p> 薛子肖喂了藥丸給鄭軒,回頭望了眼李小蘭,帶了幾分探究,“你愛他的人,還是更愛他的皮相?”
李小蘭呆了一呆。
薛子肖勾唇慘然一笑,什么也沒說,繞開李小蘭,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