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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族(1-4合集)

第19章 青銅城(1)

龍族(1-4合集) 江南 5583 2018-05-14 15:30:50

  “熊貓你好!”諾諾認真地說。

  路明非臉上倆大黑眼圈兒,一頭撞進圖書館二樓的教室。撞進眼簾的是講桌邊晃悠的一雙穿牛仔褲的長腿,穿了雙似曾相識的、紫金色瑪麗珍鞋。諾諾坐在講桌上,手指路明非的鼻子。

  路明非沒有料到諾諾還會主動跟人說話,心里激動,“對不起對不起,昨天不知道怎么就爆掉了你男朋友?!?p>  教室里立刻有人噓了起來,路明非才想起這話說得真夠欠的。

  “你爆掉他跟我說對不起干什么?”諾諾聳聳肩,“到你座位上去,快開始了,監(jiān)考老師是風紀委員會的曼施坦因教授,我負責收答卷?!?p>  曼施坦因教授從旁邊閃出,冷冷地掃了路明非一眼,看了一眼腕表,“全部人到齊,現在宣布考試紀律!”

  “作弊是絕對禁止的,違反者會被取消一切資格!不要試圖偷看別人的試卷,攝像頭覆蓋了整個教室,沒有任何死角!也不要試圖攜帶電子通訊設備,無線電波在教室里也是被監(jiān)控的!我知道你們都是天才,但我可以告訴你們,比你們更加天才的人也曾在這個教室里考試,你們現在能想到的作弊手段,都有人嘗試過……”曼施坦因教授抑揚頓挫,威風凜凜。

  每個人的座位前都有名牌,路明非的名牌是“李嘉圖·M·路”。

  路明非愣了一下,意識到這就是他正式的英文名了。他抬頭看見諾諾雙手抱在懷里,側過頭,百無聊賴地眺望窗外。路明非想那些名牌是諾諾設的,這個世界上她是第一個叫他“李嘉圖”的人,諾諾隨口起的。這是個很任性的女孩,她叫他李嘉圖,就一直叫。

  他也側頭看向窗外,忽然發(fā)覺今天是個好天氣,初升的太陽升到云層上方,陽光貼著云平鋪而下,在胡桃木的課桌上投下窗戶的影子,整個教室里染上一層淡淡的緋色。

  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動,可能是好天氣驅散了他的壞心情,也可能是他第一次有了自己正式的英文名字。

  “那就……李嘉圖吧?!彼谛睦镎f。

  這是他在卡塞爾學院正式的第一天,看起來是好兆頭,他忽然覺得自己在這里還能混,不禁齜牙笑了起來。

  他想起還完全不知道這一屆有什么新生,于是伸長了脖子四處張望。這些學生看上去來自世界各地,不同的膚色不同的臉型,一色的卡塞爾學院校服,很有幾個漂亮女生,看起來賞心悅目。

  “我叫奇蘭,新生聯(lián)誼會主席,路明非,很高興認識你,我們的‘S’級,能為我簽個名么?”右手的男生轉過身來和他握手。男生看似是個印度人,長著一張英俊的臉、漆黑的卷發(fā)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寶萊塢歌舞片里的男星。

  “我么?”路明非第一次被要求個人簽名,不禁有些得意和羞澀,“我字寫得很差?!?p>  奇蘭把筆和一個記錄本遞到路明非的手中,路明非盛情難卻,在上面留下了自己鱉爬般的筆跡。

  “希望能邀請你加入新生聯(lián)誼會,我們……”

  “好了先生們,現在不是社交的時間。如果你們沒能通過3E考試,你們也就不用在本學校培養(yǎng)人際圈了?!甭┨挂蚪淌诖驍嗔似嫣m,“正式開始之前請關閉手機,和學生證一起放在桌角上?!?p>  各種各樣的關機聲響遍教室,只有路明非沒事可做,在他十八年的人生里,他只短暫地擁有過一部N96。他偷眼打量著別人的手機,有些自慚形穢,思考著如果真能通過這場考試,應該從他的獎學金里提一筆錢給自己買臺手機。這時候他看見那個前面伸出一只近乎透明的手,把一臺昂貴的Vertu手機推到桌邊。

  路明非第一次親眼看到這種手工打造的頂級手機,一臺要賣至少幾萬人民幣,他想多看幾眼,視線卻被手機的主人拉了過去。

  那是個嬌小的女孩,坐在角落里,背對著路明非,肌膚白得發(fā)冷。脫下校服外衫之后,穿著低領的白色T恤,一頭顏色淡得近乎純白的金發(fā)編成辮子,又在頭頂扎成發(fā)髻,露出修長的脖子。整個人素得像是冰雕。

  路明非心里一跳,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伤雷约翰豢赡苷J識這樣的女孩,十八歲前他見過的金發(fā)女孩屈指可數。

  黑色的幕墻無聲地從雕花木窗的夾層中移出,所有窗口被封閉起來,教室里的壁燈亮了起來,諾諾沿著走道發(fā)給每個新生幾張A4紙大小的試卷和一只削好的鉛筆。

  試卷上一片空白。

  周圍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這張空白的試卷出乎所有人意料,有人舉起手來。

  “不必懷疑,試卷沒有任何問題。我會在教室外,有什么問題可以提問。討論是不禁止的,只要你們不抄襲別人的答案?!甭┨挂蚪淌谡f,“祝你們好運?!?p>  曼施坦因教授和諾諾退出了教室。隨著門的關閉,學生們左顧右盼、交頭接耳,仿佛熱鍋上的螞蟻,滿臉都是白日見鬼的神情。他們無法抄襲別人的答案,連試題都沒有的考試,答案從何而來?

  這時候,播音系統(tǒng)居然開始放一首勁爆的搖滾樂,Michael Jackson的《Beat it》。

  學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傻了。

  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路明非,路明非勝券在握。

  “他們會用節(jié)奏強勁的音樂掩蓋龍文,你要集中精神,仔細聽一個低音區(qū)的副旋律,那就是龍文咒文。別人在共鳴時會出現‘靈視’效果,會有異常表現,你別慌,不共鳴沒靈視都沒關系,聽清之后照抄我給你的答案就行?!狈腋駹柕脑挰F在應驗了。

  路明非悄悄捋起袖子,胳膊上一排拿圓珠筆畫的八張小畫。這就是八道題的答案,這些抽象畫實在不好記,他只好做小條。最原始的辦法應付高科技監(jiān)考最有效,他可以假作撓癢用身體遮住胳膊來躲過攝像頭,而且銷毀證據很快,只要吐一口唾沫到掌心狠狠一抹。路明非這招是跟小天女蘇曉檣學的,蘇曉檣把小條抄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穿著短裙去考試,監(jiān)考老師知道小條兒在哪里,但是沒膽量去揭穿。

  他豎起那對會微微動的耳朵,果然聽見了Michael Jackson高亢明亮的聲音下,似乎有個人在低聲地吟唱著什么,像是詛咒,又像是圣詠。

  “言靈·先知?!甭牭揭话肼访鞣蔷兔靼琢?,二話不說立刻在白紙上畫。

  “不愧是新生里獨一無二的‘S’級,你的鎮(zhèn)靜再次證明了你的能力?!逼嫣m在旁邊說,“我還全無頭緒,也許我沒法通過3E考試,那樣的話我有件事請托你?!?p>  “不不,我只是在畫鴨子。”路明非試圖掩飾,第一題的答案確實很像無數小鴨拼起來的。

  “我希望您能領導新生聯(lián)誼會?!逼嫣m完全沒有理睬他的小鴨子。

  “領導?”路明非覺得這件事跟他不沾邊。

  “獅心會和學生會都在新生里拉人,但我們新生不該分散,我一直相信我們會給這個校園帶來新的氣息,只是我們缺乏一個像愷撒或者楚子航那樣的領袖,我的能力不足,但是你可以!”奇蘭說。

  “不要忽然擺出托孤的表情好么?你讓我覺得你是白帝城里的劉備而我是諸葛亮,但是我只是個路人甲?。 甭访鞣菙[手,什么新氣息跟他有一毛錢的關系么?

  奇蘭沉默了一會兒,瞳孔中露出失望的表情來,眼淚涌出眼眶,無聲地流下。

  路明非嚇得心里一抽,“兄弟你別哭,有事好商量……我雖然也知道劉備一哭就哭得諸葛亮出山了,但是你也別撲進來就哭……我想跟你說諸葛亮住我隔壁,我真的只是路人甲。”

  “原來是……這樣的。”奇蘭依然流著淚,流露出淡淡的笑。

  “你終于領悟了,那么出門走好?!甭访鞣钦f。

  奇蘭抹去淚水,黑白分明的眼中透著沉重的、穿透時間的悲哀,他不再管路明非,低頭在白紙上做素描,筆尖沙沙作響,扭曲的線條仿佛迅速生長的密林。他一面低聲抽泣,一面走筆不停,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在寫遺書。

  “他不是領悟了,他是……產生了靈視!”路明非忽然明白了,扭頭四顧。

  學生都不再交頭接耳了,教室里氣氛詭異。有些人呆呆地坐著,好像新死了全家;有些人則在走道里拖著步子行走,眼睛里空蕩蕩的,仿佛走在汨羅江邊的屈原或者其他什么行尸走肉;一個女生跳上講臺,在白板上不停筆地書畫,大開大闔,可她沒有意識到筆油早已用完了;一個嫵媚的女孩高喊一聲哈利路亞,滿臉歡欣雀躍,翩翩起舞,看得出來她練過,舞姿曼妙,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并不是在跳獨舞,似乎有個空虛的男人握著她的手和她共舞,她向著那個看不見的男人投去脈脈深情的目光。

  學生們群魔亂舞,互不干擾,一個個自得其樂,看得路明非直冒冷汗。

  世界瘋了,卻沒帶著他一起瘋。

  唯有一個例外,就是那個冰雕般的女孩,群魔亂舞中,只有她靜靜的,腰背挺直如細竹,和路明非一樣正常。

  正常得有點奇怪。

  “按時間看,共鳴已經出現了吧?”富山雅史滿臉緊張,提著醫(yī)療手提箱站在教室外,“我準備好了,如果精神沖擊太嚴重,隨時可以進去急救?!?p>  “應該支持得住,這一批遴選的學生素質看起來都不錯,”曼施坦因教授說,“對了,諾諾,我想起你3E考試的時候很平靜啊。似乎‘靈視’對你而言一點都不新鮮?!?p>  “因為我第一次‘靈視’發(fā)生在很小的時候,3E考試時我已經習慣了?!敝Z諾說。

  “第一次‘靈視’是什么?”

  “我媽媽躺在床上,一個影子走過來抽走了她的靈魂,她死了。”諾諾說。

  “哦?真實感那么強的靈視真是罕見啊,多數人看到的只是雜亂無章的線條和一些難以描述的人臉?!甭┨挂蚪淌谟行┖闷?。

  “比你想的還真實,我不但看見有人帶走了我媽媽的靈魂……而且看清了那個人的臉?!敝Z諾靠在墻上,側頭看著走道盡頭,低聲說。

  “集中精神,集中精神!勝利在望了!”路明非已經答完了七道題。

  事實證明了芬格爾是個好奸商,卡塞爾學院真的把八年前的考題翻出來調整了一下順序,重新考了一遍。

  他的身邊,奇蘭也不知答出了多少道題,始終垂淚微笑,非常悲傷,念叨著跟路明非痛說革命家世,說起他小時候生在昆士蘭州的一個貧民區(qū),父親是個酗酒的印度醫(yī)生,經常打罵他和母親,說起他可憐的外婆在屋后種的石榴樹,在石榴還沒有成熟的時候外婆就死了。

  路明非被他煩得不行,不過這位新生聯(lián)誼會會長感情真摯,讓路明非不太好意思打斷。

  他答完了第八題,一邊含含糊糊地應付奇蘭,一邊偷眼去看那個女孩。他有點不相信這教室里除了他還會有第二個正常人,難道還有第二個“偽龍族血統(tǒng)”的家伙混進來?

  一個人坐在女孩背后課桌上,正看著路明非。那是個長得乖乖的男孩,晃悠著一雙腿,腳上穿著白色的方口小皮鞋,一身黑色的小西裝,戴著白色的絲綢領巾,一雙顏色淡淡的黃金瞳。

  他怎么來了?路明非大驚,那個冤魂不散般的男孩又來了,他怎么進入考場的?還是其實藏在這些學生里?

  男孩沖路明非緩緩地招手,帶著淡淡的、天使般的笑容。下午的陽光照在他背后,他長長的影子一直投射到路明非身上。路明非覺得自己沒有辦法拒絕選擇,他推開課桌,一步步走向男孩,最后握住男孩的手。男孩從課桌上跳下來,腳步輕輕,引路明非到窗邊,像是一男一女在跳一支宮廷舞,路明非覺得自己是在跳女步,那個男孩主導了他們兩人之間的節(jié)奏。

  男孩輕盈地翻到了窗臺上坐著,兩腿放在外面晃悠著。路明非疑惑地在他身邊坐下,借著落日的光,他仔細打量這個男孩。路明非不曾見過任何一個大男孩像他那么漂亮,圓潤的臉,帶著一種介乎男孩和女孩之間的稚氣,一舉一動都是輕輕的,高雅得好像生來就不曾踩過灰塵。他靠在爬滿綠藤的窗框上遠眺,黃金瞳在落日中暈出一抹淡紅色,絲毫不像楚子航的黃金瞳那般冷厲。

  這份安靜讓人不忍心打破,落日下的卡塞爾學院仿佛一張油畫。

  “嘿,我叫路明非?!甭访鞣窍雭硐肴ィX得還是要打個招呼。

  “我叫路鳴澤。”男孩眼望遠方,輕聲說。

  路明非想他是在開玩笑,路鳴澤他最熟了,跟他睡一個屋的表弟,跟他高中同校,小時候長得還是很可愛的,可如今身高160,體重也是160,且正逢青春期長了滿臉的痤瘡,在學校里找不到女朋友,于是寫一大堆人生很絕望的悲情句子上網勾搭女孩。眼前這個男孩跟路鳴澤相差十萬八千里,一絲一毫的相似都找不出來。

  “夕陽?你上來啦?”男孩轉頭看著路明非。

  路明非驚得差點跳起來。“夕陽的刻痕”是他在QQ上扮女生的名字,他用這個ID調戲路鳴澤,路鳴澤每次看他上線都會說這句話:“夕陽?你上來啦?”

  簡簡單單的問候,路鳴澤每次在屏幕上打出來的時候都會讓路明非覺得一種很急色的期待,而這個男孩說同樣一句話,卻是完全另一種感覺,就像是他知道你一定會來,在那里,在那一刻。

  “你到底是誰?”路明非的聲音有點顫。

  “不重要。這就是你的‘靈視’,每個人的‘靈視’都不同,但都會看到自己心底深處最在意的事,你在‘靈視’里看見了我?!弊苑Q路鳴澤的男孩說,“你最在意的人是我,非常榮幸。”

  “別搞笑了,靈視里出現的不都是……雜亂的線條么?你看看你……哪里雜亂了?頭發(fā)都一絲不茍!”

  “這一次是你召喚我的,為什么會看見我,要問你自己。別人都很難過,你不難過么?”路鳴澤扭頭,瞥了一眼教室里的或悲或喜的人們。他們倆坐在窗臺上,就像是一場超現實主義舞臺劇的觀眾。

  “沒感覺,要是真的‘靈視’會導致難過,我看你怎么一點都不難過?”路明非說。

  “他們是真的很難過,因為他們看到了自己心底最深的東西,你心底最深的地方是哪里?”路鳴澤伸出一根手指,在路明非的胸口戳了戳。

  “比心還深……那就到胃里了?!甭访鞣侨滩蛔≌f爛話。

  “人類是很愚蠢的東西,你也是,你和他們的區(qū)別只是,你是故意要讓自己愚蠢的?!甭辐Q澤淡淡地說,“你不難過,是因為我代替你難過了。真殘忍,不是么?”

  他對著路明非微微地笑了起來,笑容在陽光里很燦爛。

  “我們……是在很有感情地討論兩個男性之間的愛么?我代替你難過了……你的臺詞非常小言你不覺得么?”路明非覺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路鳴澤不再理會他,默默地看著夕陽發(fā)呆,太陽正在墜落,最后的光明里,兩行眼淚無聲地劃過男孩的面頰。

  路明非覺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手猛地捏住了。這一刻他能夠感覺到那個孩子身上的絕大的悲傷,如同噴涌而出的、冰冷的水流,鋪天蓋地地涌來,就要覆蓋他了。不是什么小言,更不是偽裝造作,男孩的悲傷強烈、兇狠而霸道,讓人敬畏。

  “現在我討厭你坐在我身邊了?!甭辐Q澤說,忽然抬腿在路明非身上一踹。

  路明非失去平衡,墜下了窗臺。他赫然發(fā)現自己并不是坐在圖書館二樓的窗口上,而是一座方尖塔的天臺,下面也不是卡塞爾學院綠草如茵的地面,而是犬牙般的石群,撞上去的唯一結果就是四分五裂。他全力揮舞著雙手要去抓住什么,可完全落空,他能觸到的只有空氣。

  他的上方,路鳴澤默默地站起來,站在如矛槍般指天的方尖塔頂上,背后是一輪巨大的夕陽,沖他揮手告別,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一瞬間彷佛有雷電穿過路明非的大腦,一個畫面猙獰地閃動……凄風苦雨的夜晚,冰冷的石砌花壇上,頭頂的樹葉上雨滴墜落,他和那個男孩,或者是和他的表弟路鳴澤,坐在黑暗里,緊緊地擁抱。

  “天吶!我不會喜歡男人的啊……”路明非墮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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