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半熟竹筍，斷劍當空

　　盡管早已知曉這個世界有諸多不同，可魏笠依舊會為那些初次遇見，又違背常理的事物而感到新奇。

　　這不是第一次，也絕不是最后一次。

　　少年有著符合這個年紀應(yīng)該有的好奇心，只是原本這種天性在先前的世界已快消磨殆盡，但自從來到這里后，這種天性又變得愈發(fā)強烈鮮活起來。

　　他喜歡逃課去上網(wǎng)，因為網(wǎng)上什么知識都有，即便是玩?zhèn)€游戲，都能接受到好多信息，當這那些浩瀚的信息一股腦的充斥腦海之后，他開始變得有些麻木，他開始對世界，提不起什么興趣。小鎮(zhèn)的少年向往去大城市，因為自己沒去過，但是他天天都能在各種渠道里面看見，所以熟悉的不能在熟悉，他大致也能想到，即便是去了，無非也就是親身實感的體驗一番，并不會給自己太多的驚喜。他喜歡看小說，因為小說里描繪的東西，有好多他沒見過，現(xiàn)實里面也不存在，所以，他可以幻想。

　　這種幻想，才是最讓他上癮的地方。

　　沒有什么事情，能夠比幻想成真更讓人感到愉悅的了。

　　以魏笠的知識貯備來說，他并不能解釋那夜空上掛著的月亮，它的自轉(zhuǎn)規(guī)律究竟代表了什么，可是……他很好奇。

　　他沒有荀川的命，所以也從來沒把來到這個世界當成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只是把自己當成了這里蕓蕓眾生的一份子，甚至都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身處在書屋老頭筆下的小說中，還是宇宙某個角落中的另一顆星球上。

　　少年好奇地仰望星空，那幻想恰似禁錮于牢籠中，仍能享有精神之自由的飛鳥。

　　而如今，樊籠不再，復(fù)返自然。

　　薛觀望著少年，少年的問題他當然答不上來，但通過魏笠剛才一番的行為，讓他聯(lián)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說：“師弟……我發(fā)覺……你很像一個人?！?p>　　“??？”魏笠一愣。

　　“一個也像你這般對萬事萬物抱有好奇的人?！?p>　　魏笠問道：“誰啊？厲不厲害？”

　　薛觀搖了搖頭，“應(yīng)該……算是厲害吧，只是沒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他轉(zhuǎn)過身，緩步行走，魏笠跟在他身后，聽他繼續(xù)說：“有很多人，都期待他回來。”

　　“那他……啥時候能回來??？”

　　“可能回不來了?！?p>　　“??？”少年遺憾的叫了一聲，“不會是死了吧？”

　　“可能是死了吧，也有可能是……”魏笠看著薛觀寬厚的背影，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聽到：“天，不讓他回來?！?p>　　師兄身后的師弟錯以為是自己話太多，識趣地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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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巡過了長揚峰、當陽峰、玉靄峰，然后來到饈饌峰，若不是一路上有薛觀相伴，魏笠估計走著都能睡過去，畢竟今天一整天下來，早就讓他有身心疲憊了。

　　六個小時的巡夜對于第一次“上崗”的魏笠來說確實是難熬了些，兩人是邊歇邊走，說多累倒也不至于，一開始，魏笠來到別的主峰上還多繞了一繞，圖個瞧仔細，但經(jīng)過了短暫的興奮期后，現(xiàn)在也是漸漸有些倦怠了下來。

　　他口中喊完“道化乾坤，陰陽有序，三更子時”后，敲了兩下梆子，不自主地便打了個瞌睡。

　　根據(jù)不同的時辰，巡夜人的唱詞都會變，不是光一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就那么簡單，更香上刻有八節(jié)，每一節(jié)代表著一刻鐘，梆子敲擊的次數(shù)代表刻而非時，敲擊的力道與節(jié)奏也頗有講究，可這些事對魏笠來講，跟在薛觀后頭聽上幾次便也就會了

　　垂著頭走路的魏笠一不小心撞到了跟前的薛觀，他“嗯”了一聲，撤了一步。

　　薛觀看上去毫無睡意，見魏笠精神萎靡，便道：“魏師弟，再造峰與浮游峰都有規(guī)矩，只能我單獨前往，你就在這饈饌峰歇一歇，我巡完之后便回來?！?p>　　魏笠一聽，心下感激，再造峰那超絕于六峰之外的風(fēng)格他是知道的，而浮游峰又是些女弟子，估計是不放心大晚上闖進些別峰的弟子，只是少年看薛師兄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于是笑道：“薛師兄，你打了九年的更都沒膩，這大晚上一個人去浮游峰，是不是去私會那個師姐呀？嗯？”

　　薛觀趕忙搖頭，著急辯解：“魏師弟莫要……莫要調(diào)侃我了，浮游峰上的師……師姐師妹們……我……我不敢妄想的。”

　　好嘛，這下是真的結(jié)巴了。

　　“好了好了，師兄你看你，我就是說著玩的，你去吧，我就在這等你回來?！蔽后覕[了擺手，找了個地方坐下。

　　薛觀呼了一口氣，說莫約半個時辰后便回來。

　　看到師兄離去的背影，魏笠自己琢磨了一下之前師兄對自己說過的話，那個跟自己很像的人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只可惜師兄對他透露的信息太少，導(dǎo)致現(xiàn)在一點頭緒都沒有，只能等以后跟師兄混熟了在問問看。

　　隨后，他又想起了今日所學(xué)的內(nèi)觀之法與不射之射，他雙手抓弄著自己頭發(f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沒有修行的才能，自己本身學(xué)習(xí)就不好，這修行能比學(xué)習(xí)容易了？若是三月之后沒有進展可怎么辦呀……

　　“哎呀，好煩好煩?！?p>　　魏笠驀然站起身，抽出木劍，一頓揮舞，頃刻間，原本寂靜的饈饌峰上，響起了細不可聞的“呼呼”劍聲。

　　那劍勢起他已用心記下了大半，雖然火候欠缺，但身形還不至于凌亂無章。

　　要是循規(guī)蹈矩地練劍也就罷了，魏笠越練腦子里的想法就越多，甚至那飛劍的運轉(zhuǎn)的軌跡，襲劍式留下的道道殘影都想一并打出來，也幸好他尚未步入修行門檻，運轉(zhuǎn)周天氣機，否則像他這般貪多的練法，非得走入歧途不可。

　　空氣中，一縷香味飄入魏笠的鼻腔，他頓時打了個激靈，停下了手中的木劍，原本浮躁的內(nèi)心也沉了下去。

　　“這大晚上的，誰在做飯?。俊?p>　　魏笠撿起地上燈籠，循著香味，望著食樓定睛一看，竟發(fā)現(xiàn)那后廚亮起了一盞燭火，透過窗外剪影，那動作分明是有人在顛鍋炒菜！

　　他喜上眉梢，走的越近，那彌漫的香味就越濃，被勾起了饞蟲的少年使勁吸了兩下鼻子，發(fā)現(xiàn)這味兒里明顯帶有肉香，他可是有幾天都沒好好吃過一頓肉了，碰上這等好事又豈能錯過？

　　魏笠正要走近，哪知剛發(fā)出點聲響，那窗里的忙碌的人影就瞬間停了下來。

　　見被發(fā)現(xiàn)，魏笠也不故意遮掩，走到窗外討好道：“那什么，不知道是那峰的師兄半夜加餐啊?師弟我今日巡夜恰巧……”

　　還沒等魏笠說完，那后廚之內(nèi)，一頓叮里咣啷之聲便響了起來，只見那人飛快地將燭火吹滅，身影頓消，廚房霎時復(fù)歸平靜。

　　“……不是師兄，師弟就是想加雙筷子而已，不至于如此吧！”

　　雖然心中不舍那美味，那也不能硬闖，對方如此回絕，魏笠只能轉(zhuǎn)身離開。

　　可剛走沒兩步，立馬發(fā)現(xiàn)不對，我他娘的是在巡夜啊，那后廚做飯的人頗為可疑，要不是桃山弟子怎么辦？

　　想明關(guān)節(jié)，少年轉(zhuǎn)身拔劍，大喊道：“屋里何人！報出峰籍姓名來！”

　　后廚一絲動靜都沒有，唯有少年的聲音回蕩四野。

　　“你不出來，我就進去了！”

　　魏笠威懾道，見還是沒有動靜，心下慌得不行，他本來就沒啥功夫，沒想到自己第一天巡夜就發(fā)生這種事，要是對方真的跳出來跟自己死磕，估計自己這半吊子的劍法還不夠?qū)Ψ酱虻摹?p>　　只是這般僵持下去也不是個事，他眼珠一轉(zhuǎn)，道：“好，你不出來是不是？那我就非得從正門進來抓了你不可！”

　　魏笠將“正門”二字咬的特別重，半走半跑的繞至食樓正門，來到后廚，用手一推，果然被其反鎖。

　　“好家伙，還鎖了門！”

　　魏笠退后一步，一腳將木門踹開，見后廚黑漆漆一片，唯有窗戶大開，室外發(fā)出一聲響動，那人估計是趁著魏笠繞道時逃了出去。

　　“哼，算你跑得快，否則非讓你見識見識爺爺?shù)膭萜?！?p>　　少年持著燈籠，走進廚房，那灶下柴火已盡數(shù)滅去，他走到那炒菜的鐵鍋上一照，一道“竹筍炒肉”鮮氣騰騰。

　　這一看之下，魏笠咽了咽口水，食指大動，將燈籠放到一邊，空出手拿起鍋中木鏟，舀了一勺放到嘴邊，吃下一塊肉。

　　“哎呀，沒炒熟啊?！彼z憾著，但好在這道菜還算入了味，又嘗了嘗那竹筍，“咦？這筍子的滋味，除了火候不行，味道跟中午吃的分毫不差！”

　　正待回味，身后“啪”的一聲，木門再次被人關(guān)上，魏笠反應(yīng)極快，丟下手中木鏟，從窗戶一躍而出，抬眼便看到一道黑影從正門跑了出來，往一處不知名的劍橋方向跑去。

　　好啊，這人還沒走，剛才一直在廚房里躲著的！

　　想到此處，魏笠冷汗津津，要是這人剛才在自己偷吃的時候上來偷襲自己，恐怕現(xiàn)在自己已經(jīng)躺地上了。

　　不過也正是因此，魏笠大致能瞧出來，這人功夫應(yīng)該也不高，估計跟自己也就半斤八兩，而且沒什么害人之心，要不然他跑什么？

　　前方那黑影心里也是奇了怪了，這桃山弟子個個秉性果敢，以維護桃山聲譽為己任，而身后這人，自己都已經(jīng)打開窗戶，做好了種種脫窗而出的偽裝，他不僅不第一時間去追，而是留下來吃自己做的菜，真是……真是厚顏無恥至極！

　　其實他也是個聰明人，早在魏笠繞路的時候他就知道門外這個巡夜人也不想惹事，自己打開窗何嘗不是想讓雙方借坡下驢，可他還是小看了魏笠的臉皮及惜命的程度，導(dǎo)致最后聰明反被聰明誤。

　　若非那巡夜人猜出了中午竹筍出自自己之手，一時間頗感驚訝而弄出了動靜，最后也成不了現(xiàn)在這樣，一個不得不跑與一個不得不追的尷尬局面。

　　魏笠跑過了劍橋，跟在那黑影身后追了一段，之后就任由那人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算了算了，要是把人逼急了找我拼命咋辦，等薛師兄回來在說吧……嘶，我現(xiàn)在是在哪??？”

　　魏笠收好木劍后舉目四望，燈籠由于自己出來的急落在了廚房，而眼下環(huán)境又異常陌生，夜里的能見度本來就低，一時間就有些辨不清方向，面對一座自己從沒來過的內(nèi)峰，只能依稀憑借記憶來找到歸路。

　　夜風(fēng)習(xí)習(xí)，魏笠漫步行走，剛才追的時候沒留意，這座還不知名的桃山內(nèi)峰相較其余主峰，明顯是要高出不少，站在峰上俯視，竟能將七峰盡收眼底，只是現(xiàn)在夜色濃重，只能隱約瞧見輪廓，但也好在給魏笠確認了方向。

　　正當他仔細觀察如何回到饈饌峰時，一陣瑯瑯鏗鏘之音傳進了他的耳朵。

　　莫非是廚房里的那人？

　　魏笠沿著聲響走去，一路上草木叢生，變得愈發(fā)高大，最后竟然走進一片蘆葦叢中。

　　他撥開眼前蘆葦，映入眼簾的，竟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岸邊，一位紅衣女子手持長劍，她的身形翩若驚鴻，手中劍更是影影綽綽，似是起舞，又似是對敵，那片靜謐的湖水搖曳著天上的月光，折射出一片輕柔的光芒，一切都顯得如此柔和。

　　只是那金石相擊間，魏笠看見了一把劍。

　　一把盤旋在半空之中的劍。

　　一把，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