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林家這座不大的小樓，倆人便默然相行。阿寬知趣地走在了林夢桐的前面。才剛她說的那些話，卻反倒讓阿寬有些不好意思了。原來，林夢桐只是因為這場小恙，記憶有些生疏遺落。相信只要再過些日子，她應(yīng)該不難會想起那些從前的。之前的她，可以完全不顧及家人的反對和攔阻，那樣對待自己。
想到這，阿寬不由開口說道：“小姐，你真的現(xiàn)在沒事了，明天就來鋪子里。其實，這幾天生意什么的都還行，我才剛從上?；貋怼Ｖ澳阋哪欠N香料也買到了。這個月，我們羞花堂里的新品胭脂水也快要做好了。剛才打電話過去時，聽店里伙計說，差不多明天，就可以售賣了?！?p> “胭脂水？阿寬哥，你說的這個是什么，我們店里的新品么?”林夢桐走在這“百年之前”宜城的青石板小路中，看著這黃昏中顯得有些灰暗的街道，和這路上匆匆而過，穿著那些舊式長衫的行人。心里卻浮現(xiàn)起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她甚至開始覺得，來這里的之前的那個“自己”，其實才是夢中的自己，而現(xiàn)在，這個和一臉憧憬幸福模樣的阿寬，走在一起的，才是真實的自己了。
她不由想起了李義山筆下，那句自己最愛的那句詩來，一時竟然也不由念了出聲：“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聲音雖然有些細微，卻還是被阿寬聽到了。
“小姐，你又讀這句詩了。我印象里，去省城上女子師范前，你還教過我這首詩。還對我說過，從小你就喜歡這句，沒想到這回小姐你大病初愈，記起來的第一句詩竟然還是這首。”阿寬輕聲說到，眼神卻還有些像是在回憶中，連剛才林夢桐問她的，店鋪里的新品胭脂水的事，一時間都似乎忘記回答了。
“沒什么，只是一時有感而生?！绷謮敉┯行┱谘诘卣f到，她沒有料到的是，原來這個林家小姐，最喜歡的詩句也是這句?？磥碚媸勤ぺぶ?，自有天意，一切都是如此巧合，只是自己好象惟一做不到時的，是對這個阿寬再度心生漣漪了。
“還有，阿寬哥，以后你不要叫我林小姐了。我們之間，是完全平等的，你這樣叫我，反倒讓我拘謹起來?！绷謮敉┬χ鴮Π捳f道，前面的馬路上，有些燈火閃亮，而周邊的那些鋪子都已經(jīng)熄燈了，她想，應(yīng)該那里就是羞花堂了。
“好了，夢桐，不過，到了鋪子里，我還是叫你小姐吧，畢竟。外面人多口雜，到時會亂說些什么，只怕對小姐不好?！卑挼穆曇舴诺土诵?，聽得出來，他的心底仿佛是有著幾分難以言會的深情與無奈?！皠偛盼姨岬降哪莻€胭脂水，估計小姐，不......”
阿寬說到這，又意識到自己習慣地又說成“小姐”了。他不好意思地撓了下頭，濃眉下一雙機敏的雙眼也開始正視著林夢桐了。
“夢桐，那個胭脂水是你生病前，特意托人從杭州老字號的香粉鋪里帶來的新品，然后讓鋪子里的嚴師傅他們好好研究了一個多月。說是現(xiàn)在杭州那邊的貴小姐太太們，都不太興用原先的胭脂膏了。這個上色均勻，顏色又濃淡適宜。所以，我們鋪子里的師傅們，都放下原先手里活計，才自己做出來了?！?p> “真的，那阿寬，這次可是要給這位嚴師傅多加點錢了。難得他能這么快，就給我們羞花堂又加了新貨色?！绷謮敉┞犃?，也心生喜悅。
“我也這樣想，不過，之前店里的規(guī)矩是，伙計們每月是拿固定錢的。如果店里生意不錯，年底分紅時每人才可以發(fā)些花紅。這是老爺生前定的規(guī)矩。”
阿寬面有難色地說到，他看了下一臉驚訝表情的林夢桐，像是知道了她想的是什么。又接著說到：“夢桐，你不知道?，F(xiàn)在市面上光景不太好。宜城的尋常百姓，能有份正經(jīng)每月開得出工錢的事做，就已經(jīng)慶幸了。羞花堂的工錢在宜城已經(jīng)算是不少了。所以......”
眼看前面就是快到了，林夢桐也沒再多說什么，只是在心底里思量了下，才抬眼對著身邊的阿寬說道：“這件事，等我明天正式回到鋪子里再說，我總覺得，做得辛苦的伙計師傅們，工錢如果還是老樣子，何以激發(fā)他們的熱情呢?我們就算是百年老店，也不能固步自封，總是要推陳出新了。沒有激勵，大家做多做少都一個樣，怎么會一直保持熱情呢？”
聽了林夢桐這樣的話，阿寬也笑了。“夢桐，我真的發(fā)現(xiàn)你這次醒來變了許多，變得比之前更開明，更靈活，也更......”話到了此處，阿寬的腳步更慢了。
他低聲說到，那聲音仿佛只能讓林夢桐一個人聽到一般，“也更漂亮精神了，只是感覺有些不同了?！?p> “阿寬哥，你想多了，我不還是我么。對了，前面應(yīng)該就是羞花堂了吧，我好象有些記起來了。只是......”林夢桐其實差不多已經(jīng)看到了前面那個雙層沿街的小樓的掛著的牌匾了，因為沒有熄燈，且她的視力卻又是極好了。
不過為了化解，阿寬哥那最后一句話帶來的幾分局促感，她還是很快就這樣岔開了話題。
“只是還有些記不起來，店里的那些個伙計，也都想不全了?！闭f著，林夢桐的眼神又低垂下來，仿佛因為這次生病，她的記憶也的確消失了大半。
“夢桐，你不用擔心。我到時自會幫你應(yīng)對，店里的大掌柜是老爺?shù)倪h房表弟，最是忠心不二的。今年才剛五十，我們都叫他王先生。其實算不上是小姐你的什么親戚，關(guān)系太遠了，你就直呼他王先生就好。我們羞花堂是前店后坊，這們保證這些胭脂水粉都是買到手最新鮮的。店面里有二層，一層是些尋常的頭油香粉之類的，宜城的老百姓都消費得起的便宜貨?！?p> 阿寬說得正起勁，看來，他的確是為林夢桐考慮周到，恨不得一下子把店里事務(wù)，讓她全部都能“重拾記憶”。
“那二樓，自然是賣些上等的貨品，專供那些有錢的太太小姐光顧了，對吧？”林夢桐聽到此處，也補充了一句。她心里想的卻是：原來民初的這些做生意的人，卻是早就已經(jīng)有了分級消費的頭腦了。
自己在購物中心上班培訓時，卻也學過這些，誰知道百年之前，羞花堂里就已經(jīng)有這般構(gòu)想了。
“對的，夢桐，你真聰明，又想起來了吧。”阿寬也笑了，“店里的伙計也是分兩拔呢，看上去格外利落的些都打發(fā)在二樓，這也是之前林老板特意安排的。不過，我們店里雖然商品分著樓層賣，不過。對來羞花堂的人，都是始終笑臉相待，不分等級的，我記得我第一次來羞花堂上工時。當時的林老板就對我說過，和氣生財，打開門做生意，最重要的是笑臉相迎?！卑捀缣峒斑^世的林老板，還是一臉的感激。
倆人這樣邊走邊說，不覺就已經(jīng)到了鋪子門口了。
林夢桐卻不由停住了腳步，她仰起臉來，看著在門口的有些古色古香的宮燈狀的吊燈映襯下，這個即將會和自己朝夕相對的地方，那黑底金字的灑金招牌上，“羞花堂”三個大字分外清晰。更讓她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覺，那是一種相當熟悉而又難忘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