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世紀,阿爾泰山北麓的森林草原。
兩夜一天的大雪過后,這里變成了銀裝素裹的世界。山地森林里,高大的西伯利亞云杉、冷杉、紅松和落葉松,低矮的灌木叢,全都披掛著瓊枝玉葉。白雪皚皚的森林和草原,渾然一色,在慘淡的陽光下,到處銀光閃爍。
山地森林下面,是一片開闊平坦的山谷,棲息在樹林中的草原狼,經常在山谷出沒,當?shù)氐墓_克獵人,稱山谷為“野狼谷”。
雪霽了,溫度依然很低,空氣也好像凝固了。野狼谷很安靜,遠處的樹林,不時傳來積雪壓斷樹枝的聲音。
這樣的天氣,正是馴雕部落——哈薩克人,獵草原狼的好日子。
山谷的小山丘上,三匹蒙古馬,鼻子上全是白霜,似乎也受不了嚴寒,不停地打著響鼻,呼出一團團熱氣。
馬背上坐著哈薩克族的馴雕人,中間是老獵人阿克勒,左邊是他的大兒子巴特爾汗,右邊是他的小兒子喀海爾曼。
三人的臉,凍得紅撲撲的,卻渾然不覺,反而洋溢著難以抑制的興奮。他們的右手腕,都戴著厚厚的羊皮套,羊皮套上站著戴熟牛皮眼罩的獵雕。
他們頭戴狐皮帽子,帽頂插著幾根貓頭鷹羽毛,上身穿著棕黃色狼皮大衣,下身套著寬松的老羊皮皮褲,腳蹬牛皮套層軟靴,口中呼呼地冒著熱氣,眉毛上結著霜花,阿克勒的長胡子上,竟然還有冰掛。
阿爾泰山北麓,居住著哈薩克人的一個分支,以馴雕技藝聞名于世。在當?shù)毓_克人的傳統(tǒng)中,評價一個獵人的水平,不是以獵取黃羊、羚羊、狐貍、山雞、野兔等數(shù)量為標準,而是以獵取草原狼的數(shù)量為標準。
相應地,評價一只獵雕的水平,也是以獵取草原狼的數(shù)量為準。
草原狼,也算得上草原上真正的“獵手”,素以兇悍、狡詐、忍耐和團隊精神著稱。在它們的不斷威脅和擠壓下,草原上的蒙古馬,進化成了世界上最具耐力的戰(zhàn)馬,其中就有草原狼的一份功勞。
一個優(yōu)秀的獵人,如果連草原狼都沒有獵取過,在高手如云的哈薩克獵人中稱英雄,簡直是貽笑大方。
阿克勒,已經是當?shù)睾蘸沼忻睦汐C人了,手里托的金雕“鐵爪”,是十年前馴養(yǎng)出來的獵雕。鐵爪兇悍凌厲,以鋒利厚實的雕爪著稱,獵狼以來爪到擒來,從未失手過。
過去的十年時間里,鐵爪成功地獵取過二十八只草原狼,它的憑空崛起,使野狼谷的草原狼一蹶不振。
鐵爪,當之無愧地成了“獵狼英雄”,主人阿克勒,則人以雕貴,自然也成了哈薩克獵人的驕傲。
這個冬季,阿克勒和兩個兒子,已經用獵雕獵到了十七只羚羊,二十一只黃羊,二十四只狐貍,八十九只野兔。可是,當他們騎著馬,擎著雕,想前來獵狼,還未到野狼谷,就被林緣活動的渡鴉發(fā)現(xiàn),后者立即發(fā)出了“嘎嘎嘎嘎”,急促、尖銳、響亮的警報聲。
正在山谷草原上活動的草原狼,聽到渡鴉的警報,或迅速結成群,或躲到樹林中,阿克勒和兩個兒子,只好空手而歸。
眼看冬天要過去一半了,竟然沒有獵到一只草原狼,他們沮喪不已。
以前可不是這樣,這是新狼王“黑點”的策略,只用了些殘渣碎肉,就收買了渡鴉,從而為狼群提供警報。
黑點,是一只成年公狼,身材壯碩,毛皮為棕黃色,前額正中有一圈黑色的毛,因而被當?shù)厝朔Q為“黑點”。
黑點異常兇悍,更主要的是,它非常有頭腦。
看來,獵雕“鐵爪”,今年算是碰上勁敵了。阿克勒想到這里,不禁有點棋逢對手的感覺,更加地期待,黑點這次能夠親自出來。
最初,阿克勒為了安全,父子三人,都和其他獵人一起獵狼。后來,他們發(fā)現(xiàn)其它的獵雕,不過是濫竽充數(shù),往往等鐵爪抓住獵物后,上去湊湊熱鬧而已,獵雕的主人,卻要分一份獵物。
時間一長,巴特爾汗和喀海爾曼不樂意了,提出一家人單獨去獵狼,阿克勒知道鐵爪的功夫了得,同意了兩個兒子的要求。
兩夜一天的大雪,使阿爾泰山不冬眠的動物,飽受饑寒交迫的煎熬。山上的雪豹、猞猁、雷鳥、北山羊等,山下的狐貍、野兔、黃羊、羚羊等,都想出來碰碰運氣,找不到食物,活動活動身子,總是可以的。
這兩天,渡鴉為了過冬而收藏起來的食物,被厚厚的大雪覆蓋,狼群又自顧不暇,它們只好到哈薩克牧民的氈房去了。
這次,阿克勒總算等到機會了。
一路上,他們碰到的狐貍、野兔不少,阿克勒舍不得消耗獵雕的體力,只讓它們養(yǎng)精蓄銳,不見草原狼不撒雕。
三人來到小山丘,好久都沒有發(fā)現(xiàn)渡鴉的身影,都松了一口氣。
老獵人阿克勒,像一個大戰(zhàn)前夕,上前線勘察地形的指揮官,打馬下到野狼谷,仔細地查看了雪地上的足跡,想找出草原狼活動的蛛絲馬跡。
結果讓他大失所望,山谷中除了偶爾躥出來的狐貍和野兔,全是白色的積雪,根本沒有草原狼活動的任何痕跡,更不用說狼的身影了。
今天,阿克勒志在必得,決定和兩個兒子,以小山丘為瞭望臺,居高臨下,來一個守株待兔。
三人下馬,把獵雕放在馬背的木支架上,用雪擦洗了凍得紅紅的鼻子和臉,又從馬背的熟牛皮褡鏈里,取出馬奶酒和熟牛肉,他們一邊喝酒取暖,一邊盯住山谷的動靜,還不時地取下獵雕的眼罩,讓它們適應外面的光線。
等了很久,依然沒有草原狼出現(xiàn),三人在寒冷的曠野中堅守著。
眼看慘白的太陽快要落山了,三人沒有獵到草原狼,反而折騰得又冷又餓,吃了一點牛肉,飲了一些酒,還是不解決問題。
獵雕似乎也不耐煩了,在木支架上“咻咻咻咻”地大叫。
千刀萬剮的黑點!阿克勒詛咒完黑點,準備回家,于是帶頭收拾東西。當三人騎上馬,讓獵雕站在手腕,準備回家時,巴特爾汗用左手指著山谷,輕聲地提醒父親,發(fā)現(xiàn)了草原狼。
阿克勒順著巴特爾汗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樹林前面的雪地上,果然有一只老狼。
看樣子,老狼幾天都沒有進食了,兩邊腹部的毛皮,幾乎貼合在一起,走起路來,一歪一斜地,好像隨時都會倒下。
阿克勒正在猶豫,小兒子喀海爾曼忍不住了,很快將獵雕的眼罩取掉,發(fā)出了捕獵的口頭指令。
為了捕獵,三只獵雕也被餓了整整兩天,早已饑腸轆轆??柭墨C雕,立即扇動翅膀,“咻咻咻咻”地叫了幾聲,然后埋頭、聳頸,如離弦之箭,向老狼沖了上去。
老狼看見獵雕后,立即掉頭,踉踉蹌蹌地向樹林跑去,很快被獵雕追上,獵雕用利爪抓住老狼的脖頸。
老狼凄厲地嗥叫、掙扎,倒在了雪地上,掙扎了半天,無法擺脫獵雕,卻掉了個頭,將尾部向著樹林方向。如此一來,用嘴攻擊的獵雕,也只好將尾巴朝著樹林。
巴特爾汗見弟弟的獵雕順利得手,也將手里的獵雕放了出去,然后跟著喀海爾曼,興奮地打著馬,準備下山谷取狼。
兩個兒子已下到野狼谷,阿克勒卻沒有動,他看見山谷的雪地上,兩只獵雕站在老狼身上,尾巴朝向樹林,拼命地啄老狼的傷口。
他感到一絲不安,眼前的獵狼行動,順利得實在像一個圈套。
他趕緊看了看右手上的鐵爪,想到它凌厲的殺傷力,于是愛撫著鐵爪的羽毛,感到了一絲欣慰。
不管怎么樣,獵雕鐵爪依然還威風凜凜地,站在自己的右手腕,這意味著殺手锏還在。
不過,為了提防黑點玩花招,他向前挪了挪身子,然后夾緊馬,一動不動地盯著樹林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