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尋

　　這時正值春季，陰雨綿連，空氣中帶著厚重的濕氣，藥王谷又地處山林，濕氣更重。姜平然不喜歡濕氣重的天氣，搬到山外的小鎮(zhèn)上落腳。

　　小鎮(zhèn)上地處偏僻，但風(fēng)景極好，濕氣也比山里少些，姜平然每次回藥王谷，大多還是住在鎮(zhèn)子上。

　　姜平然住的是兩層小閣樓，一應(yīng)設(shè)施很是陳舊，比藥王谷都不如。

　　田德西叫人已經(jīng)收拾過了，雖干凈整潔，但依然陳舊。青梅從進來就一直皺眉。

　　“從前小姐就是住這樣的房子？”

　　看到她不滿又擔(dān)心的樣，田德西好笑?！拔覀兘耸匡L(fēng)餐露宿習(xí)慣了，這已算不錯了?！?p>　　青梅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她未想到，小姐的吃食住行如此簡陋，這住的，都不如伯府的下人房。方氏派她過來是照顧伺候好姜平然的，不提方氏，她認了主，也想讓姜平然吃住好。

　　姜平然知她是好意。“我不缺銀子，住的好壞是我自己決定的，放心，絕不會委屈了我?！?p>　　青梅想了想，眉頭終于舒展開了?！澳沁€是讓奴婢重新收拾一番吧?！?p>　　姜平然笑著依了她。

　　瞧著青梅忙前忙后有條不紊地指揮一行人搬東西收拾屋子，于楠看了連連贊嘆?！袄虾顮敺蛉诉x的人真是不錯?！笨戳搜劢饺缓螅值溃骸靶〗愕难酃飧遣诲e！”

　　田德西對她拙劣的拍馬屁翻了翻白眼，不過心中也認同。

　　自從有了青梅在，小姐的日常起居都有人照看，連帶他們的生活也好了。他們哪是那種會注意蓋的是綾羅還是綢緞棉被的人啊。

　　春天雨多，在閣樓里待了四天后終于天晴，姜平然決定去小鎮(zhèn)邊的河里釣魚。

　　于楠和田德西常年和姜平然貧富不計地摸爬滾打，早已不拘小節(jié)，出門自然只帶幾根魚竿，帶幾張小凳。青梅哪里容得他們這般馬虎，帶上帷帽，又帶蓑衣，又帶些廚具調(diào)料，萬一姜平然想在野外野炊。本來他們出行只需一輛小馬車，最后換成一輛大馬車。

　　田德西和于楠覺得，至從青梅來后，起居變得細致許多，對方氏派青梅過來的深明大義感到由衷敬佩，誰不想自己過得舒坦點呢？

　　到了河邊，因連下了幾天雨，水位漲了一截，河邊上也多了漁船，河邊都是小魚小蝦。

　　于楠高興地拿著魚簍子跑到河邊撿小蝦。姜平然淡淡看了一眼，看來她已經(jīng)放棄釣魚了。

　　姜平然拿了張小凳，找個平穩(wěn)安全的地方坐下，掛餌，甩桿，一氣呵成。青梅為姜平然的熟練感到吃驚，一瞬間崇拜不已?！靶〗銖那俺ａ烎~？”

　　田德西拿了根魚竿走到一旁同姜平然一樣做起熟練的動作，聽到青梅有此一問，回道：“從前我們常在鎮(zhèn)子上住，尤其是春秋兩季，鎮(zhèn)上的景色十分好。只要是春天，小姐都會到河邊釣魚?！?p>　　躲在河邊的于楠也回道：“河里的魚還特別鮮！”

　　聞言，田德西暗自撇嘴：像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嘴饞似的。

　　青梅一笑?！皼]想到小姐與這鎮(zhèn)子還有這般淵源?！?p>　　姜平然微微一笑?！澳昙o大了，喜歡清凈的地方。”笑容里暗含了一絲滄桑的味道。

　　青梅眼中閃過異樣，心中一疙瘩，連忙去瞧田德西和于楠，見他們面色如常，顯然都是聽?wèi)T了。她從姜啟夫婦和鄭應(yīng)天那窺探一二，小姐絕不是表面上十八歲那么簡單，可每每當(dāng)聽到她提及自己年齡這回事，青梅都忍不住心驚……

　　她才恍然發(fā)現(xiàn)，自己跟了一個多了不得的主子……

　　清水鎮(zhèn)外。

　　祁景彥帶著玉山和蕭鶴騎著高頭大馬從通往小鎮(zhèn)的大道上緩緩前行。

　　在此之前，他內(nèi)心是復(fù)雜的。

　　身為一個帝王，他不該如此任性，但心里有個聲音在告訴他，如果他不去做，不去找，他將永遠生活在那個女孩的陰影下，逃不開她的影響，逃不掉她對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牽扯。早些年，他已經(jīng)漸漸淡忘記憶中那人的影子，把她當(dāng)作少年的幻想，直到幾年前無意得知一個秘密，讓他隱藏的感情一瞬間噴涌而出，讓藏在心底的執(zhí)念從塵封的枷鎖離逃出。

　　當(dāng)御醫(yī)診出，他的舊疾可能是江湖藥王谷治好的時候，那一瞬間，他本已重歸風(fēng)平浪靜的心又驚濤駭浪。沒有人知他枯坐御書房一天的心中所想，沒人知他是喜是怒，只有他一人知，那一瞬間，他覺得曙光從房外照進書房內(nèi)，鋪了一地金光。

　　祁景彥讓暗衛(wèi)查詢藥王谷的蹤跡，查了半月，只得少許消息。藥王谷在江湖很少出沒，弟子稀少，蹤跡難尋，最后只知這個清水小鎮(zhèn)能查到些藥王谷的消息。他按耐不住，從京城千里奔赴。

　　剛到清水鎮(zhèn)，他就派人仔細觀察，生怕漏掉任何蛛絲馬跡。

　　“主子，我們到前面客棧稍作休息再繼續(xù)打聽吧?！逼罹皬┥砼砸粋€皮膚微黑，方臉的男子說道。祁景彥已經(jīng)趕了一天一夜的路，蕭鶴實在擔(dān)心他們的皇帝陛下身體吃不消。

　　祁景彥安靜了一瞬，答應(yīng)道：“好?！彼F(xiàn)在需要養(yǎng)足精神。

　　而和他們不過只隔了兩里的地的姜平然并不知道這些，專心釣魚，不過一刻鐘就釣到一條大魚，來了個開門紅。青梅由衷地捧場?！靶〗愫脜柡??！?p>　　姜平然嘴角上揚，笑得有些得意?！耙话惆憷病！?p>　　釣不到魚的某人，腳一滑，差點掉河里。

　　姜平然他們在河邊釣了一個時辰，共釣了九條魚。快到午時，河邊刮起風(fēng)，不宜野炊，大家就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剛回到閣樓，福滿樓的伙計便跑過來說鄭應(yīng)天到了，要請姜平然過去。想必他在谷里一個人悶得慌，于楠已經(jīng)習(xí)慣，自家?guī)煾党３８谛〗闵砗笈艿纳禈印?p>　　福滿樓是鄭應(yīng)天多年前開的客棧，一直保留至今，平日給谷里掙點開銷和給谷里通傳消息。

　　于楠笑了：“看來師傅未卜先知，今日釣了幾條大魚，正好做個魚宴?！?p>　　姜平然不以為然：“我看是聞著味來的。”

　　聞言，青梅和田德西都抽了抽嘴角，忍住想要上揚的嘴角。于楠見他倆臉色古怪，不由奇怪，這是怎么了？隨即想起姜平然說的話，“聞著味來的”，聞著味聞著味……這魚都還沒做好，聞著什么味？那不就是魚腥味嘛，誰會喜歡魚腥味啊……

　　想到最后，于楠臉色一變，只有貓狗才會喜歡那魚腥味啊！隨后臉色變得和青梅，田德西一樣，古怪又扭曲。

　　這，這……罵人真不帶臟字的！

　　最后于楠讓伙計轉(zhuǎn)告鄭應(yīng)天，他們黃昏時分到，還讓他帶回去她撿的一筐小蝦和幾條大魚做飯。

　　用過飯，姜平然身體就有些乏了，打發(fā)他們?nèi)ニ瘋€午覺，自己也去休息了。

　　睡了一覺，醒來正好是黃昏時分。

　　姜平然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帶著青梅他們徒步走去福滿樓。只要路程不遠，她還是喜歡走路，當(dāng)然，出門是一定會戴上帷幔，蓋住她的臉。

　　鄭應(yīng)天早就等在廂房里。一看到姜平然，嘴上就抱怨：“菜都做好了，你還給我磨磨蹭蹭的。”

　　姜平然仿若未聞，目不斜視地找個位置隨意坐下。于楠和田德西也入座，青梅猶豫了下，坐在末尾。桌上的菜都是她們今日釣的魚和蝦，還添了兩個素菜，一共九個菜。

　　于楠看到滿桌菜肴，靈光一閃，問道：“是福叔做的？”福叔是當(dāng)初鄭應(yīng)天開福滿樓時請的廚子，手藝十分不錯，在福滿樓干了三十多年，現(xiàn)在年紀大了，在小鎮(zhèn)上養(yǎng)老。如今他已經(jīng)很少做菜了，能請動他，非鄭應(yīng)天不可。

　　鄭應(yīng)天得意地笑：“那是當(dāng)然。要不是我，你們今兒可沒這口福吃著全魚宴?！?p>　　姜平然最先拿起筷子，挑了一碟紅燒魚下筷?！安诲e，你們都吃吧?！逼渌瞬艅涌?。

　　等大家吃飽喝足，鄭應(yīng)天給田德西使了個眼色，他會意，拉著于青梅到了另一間廂房休息，然后房里只剩下了他們?nèi)恕?p>　　姜平然給自己泡了杯茶，緩緩地喝著?！罢f吧，什么事?！彼闯鏊枪室庵ч_青梅他們，想必是有什么事。

　　鄭應(yīng)天難得收起他那張老不正經(jīng)地姿態(tài)，多了幾分認真。“今日迎客客棧來了幾個朝廷的人，來打聽藥王谷?！?p>　　姜平然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比剛才多了分認真。

　　鄭應(yīng)天：“我們與朝廷素來是井水不犯河水，也不知此番來打聽藥王谷的用意何在?？粗幌袷莵砬撇〉摹！闭嬉莵碚宜幫豕惹撇〉模瑫苯咏o紫宸閣遞帖子，根本不會私下來尋了。

　　姜平然略低頭，指腹不停地摩擦杯沿?！皶呵也灰獎?，我們不能自亂陣腳?！?p>　　鄭應(yīng)天做了那么多年谷主自然懂得如何管理。“我自然懂得這個道理。不過你就沒從安平伯府那知道些什么？”很多年朝廷都沒來人在江湖上走動了，難得一次，自然引起不小的轟動。

　　姜平然道：“我半月前離開時，姜啟那也沒消息說朝廷有什么徹查江湖的舉動，想必是哪方朝中權(quán)貴的私事，只要不惹麻煩我們就幫。”

　　安平伯府得到的消息自然靠譜。鄭應(yīng)天得到準確消息心中松了口氣，雖說江湖勢力不小，但哪里敵得過朝廷。眼下新帝登基不足兩年，深怕朝局動蕩殃及池魚。

　　姜平然倒是氣定神閑。“我們不用管?！?p>　　鄭應(yīng)天像是吃了顆定心丸，人一下安定了，一安定老毛病就犯了?！肮涎?，還是你靠譜啊！看來這歲數(shù)沒白長啊！”

　　回應(yīng)他的只有姜平然的白眼。

　　于楠偷偷低下頭：她好想不認識這個丟臉的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