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薯苗兒！”
老頭兒的吆喝極具特色，尾音往上拐了兩個彎，挑了上去。
劉愛華看到了被濕潤的草編子遮蓋著的紅薯苗。
有一拃長，細細的桿子上只長三五片葉子。
她能種活這么小的苗兒嗎？
“大爺，我這兒有兩張面餅，能跟您換點紅薯苗兒嗎？”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話，雙手已經(jīng)把草筐里的面餅取了兩張出來。
她不是還沒有思考清楚嗎?怎么就開口管人要苗兒了？
賣紅薯苗的老頭兒一句話都沒有說，立刻抓起一大把紅薯苗兒，向她盯過來。
她明白這是在問她行不行，忙點頭。
老頭這才一手接過她的面餅，一手將紅薯苗兒遞給她。
她迅速放進筐里，走開了。
總要試一試，才知道到底能不能種得活。
她將這一大把紅薯苗也收進了空間里。
再看看滿街的人流，劉愛華忽然沒有逛的興致了。
她什么也買不了。
只剩下兩張面餅了。
于是，她走到一個小攤前，一番交涉，用兩張面餅換來了一把水果糖。
看看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劉愛華想起跟陳小霞的約定，急忙背起草筐，向那個路口趕去。
遠遠地，她就看到了陳小霞正百無聊賴地坐在路口的地上。
看到她，陳小霞忙站起來，伸脖子往她背上的筐里看，一面好奇地問：
“你是去買啥了，咋這么半天才過來?也不怕跟不上做晚飯了？”
劉愛華笑著將水果糖拿了兩塊遞給她：
“沒買啥東西，就是好久都沒有逛過了，今天到處看了看，就是你說的，圖個熱鬧唄?！?p> 小霞剝了塊糖塞進嘴里，立時笑得甜滋滋的：
“那咱們快走吧，再晚天就得黑透了?！?p> 劉愛華忙點頭，跟上陳小霞，快步回家去。
她也剝了塊水果糖放進嘴里。
這種糖在過去是劉愛華根本就不愛吃的東西。
她要吃糖，也得是什么奶糖，夾心巧克力糖，水果軟心糖，芝麻酥之類的。
那樣的糖，甜已經(jīng)不是主要的追求。
甜中帶香，帶酸，帶咸，帶酥，帶糯，帶出諸多妙不可言的美味來，才是一顆糖應(yīng)有的追求。
這種純用糖做的硬糖，除了甜，再沒有別的味道。
現(xiàn)在的人們，也完全想不到一顆糖還應(yīng)該擔負起那么多的職責。
就只有一味的死甜。
可是，也許是劉愛華現(xiàn)在的這張嘴巴太缺少享受了，也許是今天一下午太緊張?zhí)碳ぬ珓诶邸?p> 這顆水果糖在劉愛華的口里，硬是被品出了最美妙的滋味。
劉愛華美美地吸溜著水果糖，一面在心里暗暗盤算著今天下午的收獲，越想越開心。
在漸濃的暮色里，趕長長的小路，這真是一種旅游一般的日子。
如果這真的是一場旅游該多好啊。
旅游結(jié)束，她就可以回家。
家里有爸媽。
到村口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黑下來，整個村子彌漫著這時鄉(xiāng)村做晚飯時特有的氣息。
有木柴燃燒的淡淡的味道，還有飯菜燒熟之后的味道。
遠沒有劉愛華熟悉的那種豐富刺激的各種肉香味。
卻透出一種簡單安寧的美感。
“你家是你大姐做晚飯吧？”陳小霞悄聲問。
“應(yīng)該是?！?p> “你大姐真精。不過，我聽說，”陳小霞似乎遲疑了一下，才繼續(xù)說：
“我聽村里人說，你媽好像開始張羅你大姐的婚事了?！?p> “唔?！眲廴A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道。
大姐劉愛景今年20歲了，這個時代的姑娘家到這個年齡大都已經(jīng)成家了。
所以劉愛景這個時候被張羅婚事，很正常。
“就看你大姐這一回能不能精過你媽，定下門好親事?！?p> “嗯？什么意思？”劉愛華不解。
陳小霞正要開口解釋，忽聽一聲呼喊：
“二姐?！?p> 濃重的暮色中，一個小小的身影朝這邊奔跑過來。
小妹愛換沖到她們跟前，眼巴巴地仰頭看著劉愛華。
劉愛華笑了。
愛換和愛弟的作業(yè)本用完了，都是不敢跟王桂香開口要錢去買的。
兩人的作業(yè)本都是正面用完了再用反面的。
劉愛華從草筐里取出一摞作業(yè)本三支鉛筆，笑著說：
“你們?nèi)齻€人的，你拿去分分。”
愛換高興得一蹦老高，連聲說：“二姐真好，二姐真好。”
劉愛華又拿出一顆水果糖，剝開塞到她小嘴里。
愛換驚喜得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fā)亮，卻不忘嘴巴里嗚嚕著，伸手對劉愛華說:
“二姐，把糖紙給我。”
劉愛華笑著將糖紙和另兩塊糖一起交給她：“給她倆也分分?！?p> 愛換高興得接過糖，一蹦一跳地走了，還不忘回頭沖劉愛華喊:
“二姐，快點回家，飯要涼了。”
劉愛華和陳小霞都加快了腳步。
兩個人都已忘記了剛才的話題。
“你明天一大早就得起來上水庫吧？到那兒可要當心，照顧好自己?！眲廴A對陳小霞說。
“嗯，你放心，水庫上比家里吃得好。我再輪休的時候再找你?！?p> 陳小霞沖她擺手，在夜色中向前走了幾步，就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劉愛華走進院子。
家里的氣氛很好。
因為三個孩子都在笑著。
三個孩子之所以都在笑著，是因為她們的嘴巴里都含了一塊糖。
有許久她們沒有吃過糖了。
因為三個小孩子的開心，家里的大人們也神情愉悅了很多。
就連王桂香也臉色柔和了幾分。
她只是在劉愛華端著飯從火房出來時，嘆口氣說：
“買糖有啥用，一會兒就吃完了，不頂渴不頂餓的。就會糟蹋錢?！?p> 劉愛華笑著咬了口窩頭，沒有說話。
這一下午給她累的，餓狠了。
狗剩兒聽見這話不樂意了，跳過來嚷道:
“媽，我就吃糖，就吃糖?！?p> 劉愛華笑著從口袋里又摸出一塊糖，遞給狗剩兒:
“二姐這里還有一塊糖，你三姐四姐都讓著你，你就多吃一塊兒吧?！?p> 狗剩兒歡呼一聲，躥過來拿過糖，高興得不知說什么好。
王桂香見了，心里歡喜，眼角都帶出了笑意。
劉愛華心里卻不是個滋味。
就幾塊水果糖，都能讓一個孩子和一個母親開心成這樣。
說到底，還是因為太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