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座荒村,說實在的,我們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座荒村,它誕生在生命的起始,卻不隨著生命消逝。
荒村坐落在崇山之中,無人探尋的到,村子邊上的山崖上流出一汪清泉,蜿蜒過村子,路過幾座石橋,最終在低谷匯聚成一汪沼澤。村子不大,七八座木屋,兩三座石橋。每當(dāng)秋季來臨,全村飄滿楓葉,山坳中火紅一篇,在沼澤中透露著如同九寨溝一樣的風(fēng)景。木屋堆滿雜物,整齊碼放,翻開來晦澀難懂,卻又讀的下去。村中心是一座木亭,下面放著七七八八的茶具,還有一臺咖啡機,從未有人使用過,但沒有一絲灰塵。邊上造著一座廚房,工具齊全,嶄新出廠。
這是我的荒村,荒村也不時常這樣,最初的它一無所有,只是山群中的一片荒野,后來變成了殘垣斷壁,雜草叢生,敗落的樹葉堆滿角落散發(fā)著腐朽的氣息。直到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了它,開始整理雜物,推倒那些斷壁,砍伐樹木,使用工具慢慢的建造成現(xiàn)在的樣子。
我們每個人都有這樣的一座荒村,只是大家都不相同。有的人布滿高樓大廈,霓虹閃耀,天上全息投影密布,投放著各種各樣的廣告。有的人依舊殘垣斷壁,雜草叢生。有的人透露著重金屬的蒸汽朋克風(fēng)格,每天哼哧哼哧的冒著蒸汽。有的人像是煙花工廠,每天都放著煙花,卻又易燃易爆炸。
我們漫長的一生當(dāng)中,荒村總是變換著它的樣子,但荒村始終沒有客人前往——也沒有人能夠前往?;蛟S我們就像魯濱遜一樣,終生都在流浪,最近的時候,我們孤帆遙望,但又無法碰面?;蛘哂窒駵贰h克斯那樣,用排球畫成一個人的模樣,放在荒村中與它交談。
是的沒錯,聽起來讓人絕望,荒村距離人群最近的距離,也如同博物館內(nèi)隔著玻璃的器皿,但變成隔著玻璃的器皿之日,也是荒村的主人離去之時。終其一生,滿是遺憾,遺憾無人能夠參觀自身花費了一生才建立起來的荒村。
我也見過一些人,伸著脖子告訴別人:“我的荒村里面花開了,但是沒人看,我想給你看看?!被蛘呖奁嬖V別人:“荒村被隕石擊中了,它碎的一塌糊涂?!?p> 旁人只覺得好奇:“荒村是啥玩意兒?”
這人世間著實奇怪,人人都想讓別人來自己的荒村參觀,人人都不在乎別人的荒村。但總有那些令人向往的人,他們交換著荒村,從不評頭論足,只是欣賞,然后交流著荒村建造工藝與技術(shù)。
然而這些人的荒村,干凈整潔,里面從不冷清,卻始終熱鬧,這些人頂著同樣的名字,戴著同樣的外貌,平和又安詳。
但生活可沒那么安詳,荒村時常會發(fā)生地震,或者被隕石擊中,毀于一旦,整片樹林焚毀殆盡。這時候清理起來可沒那么輕松,要埋葬過去的灰燼,又要培養(yǎng)新的樹木,等待許多時間等樹長大,再砍伐,再從零開始把村子建立起來。
有的人也許從此就放棄了,自甘沉淪于廢墟,但我們又不能去勸告或者欺辱他,換位思考一下,你的荒村經(jīng)歷這樣的事情,如同海邊的曼切斯特那樣,我們沒有經(jīng)歷過他的一切,又有什么資格去評價他們,他們無法妥協(xié),只能如此。恰恰相反,這樣的人更為偉大,他們無法容忍過錯,昂頭面對,恰似完美。
比偉大更偉大的是,面對廢墟,依舊能夠重新開始,這需要在偉大之上,增加勇氣。任何時候都有勇氣重新開始,是我們所缺少的。我們總是太在乎荒村的工程,四期工程結(jié)束之后,我們滿心歡喜,欣賞荒村,恨不得昭告天下,老子的荒村可牛逼了。弘一法師說過,我們沒什么不能放下的。
可荒村存在的意義是什么呢?我想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答案,甚至許多人,就連荒村的存在都不知道,眼睛閉著生活,愜意卻麻木,但如果想要睜開眼,清醒卻又痛苦。
這世上又有太多的人,發(fā)現(xiàn)了荒村,但又不知道怎么建造荒村,于是出去看,看到喜歡的就把它搬到荒村里面,于是他們的荒村里出現(xiàn)了一種奇景,古樸的木屋邊上是摩天大樓,大樓隔著一條馬路又迪士尼城堡,城堡邊上是個池塘拿來釣魚,釣完魚邊上又有一間世界上最舒服的廁所。他們一股腦地在自己的荒村里面丟著自己喜歡的東西,然后想著填滿就完事了,可細(xì)節(jié)又不忍直視,迪士尼城堡里面長滿雜草,摩天大樓里面空空蕩蕩,他們要的東西太多,沒有時間去打理這些細(xì)節(jié),他們只是搬運,卻從未擁有。
而那一汪誕生起始就存在的清泉,這確是每個人都相同的東西,清泉始終存在著,有的人后來造的摩天大樓堵住了清泉,有的人挖了下水道排除它,有的人又視為珍寶,譬如我,我為他挖掘河道,蜿蜒過整個村莊,石橋的存在又讓他不再難過。
荒村的一切,都是我后來親手建造的,但是這一汪清泉,是上帝的贈與,是父母的遺存,是世間的美好。不要到最后,忘記清泉帶來的甘甜。也正是這一汪清泉,誕生了荒村世界,使樹木發(fā)芽,使萬物生長,使你在疲憊的時候,能夠沐浴,能夠解渴。
清泉隨之而來的是沼澤。流水停下的地方,在山谷之中,淤泥翻滾,留下沼澤。我的沼澤,連我自己都不敢踏入,沼澤之大小,淤泥之深淺,每個人都不同,相同的是,每個人都擁有沼澤。
我們不可避免沼澤的存在,心大之人甚至可以在沼澤邊上搭上一座平臺,欣賞沼澤帶來的風(fēng)景,蘆葦叢生,鱷魚翻騰。但我們需要知道的是,我們千萬不能前往沼澤,一旦陷入,走出來卻需要機會了,身邊的每一根蘆薈,飄過來的每一塊木板都將成為我們掙脫的工具。
荒村不流于世間,它就像神話中的烏托邦,古文中的世外桃源,無心之人找不到,有太多的人漂泊一生,都觸碰不到。
荒村又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一座又一座的荒村,堆砌成為了人類文明的金字塔,也正是荒村,讓我們的人生有了意義,文明有了意義。
當(dāng)時間走到盡頭,一切的粒子都不復(fù)存在,宇宙化為虛無,物質(zhì)已經(jīng)泯滅,但是荒村,我們的荒村,億萬萬人類堆砌的荒村,也將永存。
那么,荒村究竟是什么呢?可以說,荒村伴隨著我們的一生,是我們精神世界的物質(zhì)化比喻,但沒有一個比喻能夠完美的詮釋所謂的精神世界。自古以來無數(shù)先賢,追求精神世界,甚至誕生出一門名為哲學(xué)的學(xué)科。
荒村之荒,不可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