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喬大師看起來比在安夏拉布爾時更像一名劍客,他寬厚的背脊上負者三柄長短不一的劍,一身樸素白衣白甲讓他略顯年輕,頭頂?shù)陌l(fā)髻也散落開來,讓他顯得有幾分瀟灑不羈。
“早上好啊,先生們”薩喬大師輕輕一笑,堆砌出滿臉皺紋:“這位看起來兇巴巴的先生是誰啊”
沙迪正不知如何解釋,卻聽泰斯帕嚷到:“老頭,俺是來保護沙迪少爺?shù)摹?p> “不,你是沙迪的哥哥”薩喬大師狡黠得瞇著眼睛:“你的人皮面具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況且圖坦把你的身份都告訴我啦”
“怎么可能”泰斯帕忿恨得叫罵道,他變回了自己原本的嗓音:“父親怎么會把這么重要的秘密告訴你”
薩喬大師收起笑臉:“世界已經(jīng)變了,河水開始倒流,花朵不再生長,黑夜過后太陽也許不會再升起,就連死亡的意義也都不同了,你身上這點小秘密根本算不得什么”
接連三天,他們騎著馬疾馳在沙漠中,一路向東而去,這個季節(jié)的沙漠倒是很漂亮,無邊無際的像是一片黃色的大海,不斷起起伏伏,陽光照在上面,細沙反射著閃耀的光芒,黃昏時分渾圓的落日貼著地平線,四周一片陰紅,托著太陽的黃海巨浪凝固著,像是沙漠也睡著了。有時薩喬大師會突兀得拐著幾個彎,然后不久他們便會尋到一個小綠洲,薩喬大師像一張會行走的地圖,綠洲的位置都深深印刻在他腦子里,這天他們找到一個較大的綠洲,綠洲中央的湖泊周圍隱隱綽綽還有著十多個人影。
沙迪駕馬打頭,眼前這些人穿著骯臟的破衣服,他們看到沙迪手中碧藍明晃的藍柳葉,皆露出懼怕的神情,幾個瘦弱的女人不停把她們的孩子往身后藏,仿佛這樣就能讓沙迪無視于此。
“我們沒有惡意”薩喬大師舉手示意道,然后輕聲對沙迪說:“把你的劍放下,他們只是一群無害的綿羊,你的劍是用來宰狼的”
“我們是從小彩石城逃難的”一個腰掛彎刀的男人說道,他灰白的頭發(fā)如同枯草,似乎許久沒有打理過,彎刀包裹在一席破布里,沙迪只需一息之間就能聞出他的味道,這樣的流浪武士沙迪見過許多,在安夏拉布爾沙執(zhí)政官邸的門口,在赤岸城的酒館里,在奶湖洞的牧場周圍,這樣的流浪武士總是屢見不鮮,他們一復(fù)一日的尋求雇傭,人生的價值就是在刀口上舔血,然后躺在妓女的床上把金幣換成酒喝個精光,他們存在的最終意義就是與某個顯赫的家族簽訂終身契約,以求衣食無憂。
出乎沙迪的預(yù)料,這些難民竟然還背著一口破鍋,他們?nèi)砗胝{(diào)著食物,而薩喬大師則邀請流浪武士,他們在遠離難民的湖泊另一端交談著。
“你是個逃兵”薩喬大師直截了當:“你很想掩蓋自己的裝束,但是你的靴子暴露了身份,畢竟小彩石城的軍靴造價昂貴又舒適,很適合長途行軍和遠足跋涉”
逃兵垂下頭:“我的妻子被那些會行走的活死人咬了,人們都說她沒救了,有幾個小子甚至要提前給她一個解脫,不過我聽說在安夏拉布爾,真廟里的領(lǐng)路人手里擁有一種白色的藥粉,可以治愈這種咬傷,我總得試上一試,于是趁著夜色帶著我的妻子逃跑了”
薩喬大師看著沙迪,沙迪搖搖頭:“沒有這種說法,我聽都沒聽說過什么白色藥粉,很遺憾這條路估計行不通”
“沒關(guān)系”逃兵苦笑一聲:“我的妻子受盡了煎熬,前幾天就已經(jīng)死了”
“那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薩喬大師問。
逃兵看了看忙著烹調(diào)食物的難民們,露出一個艱難的笑容:“沒有他們的幫助我決計走不了這么遠,我的妻子彌留之際那些女人為她梳洗,讓她離開的時候也那么優(yōu)雅漂亮,還為她舉辦了一個簡單的葬禮,我欠這些人的,至少得把他們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說”
這時一個女人彎腰俯身到逃兵身邊:“先生,可以用食了”她很年輕,從她細膩扭動的腰肢可以看出還未生育,一頭骯臟的碎發(fā)中清澈的眼睛晶瑩閃爍,她偷偷看了沙迪一眼,臉頰上的羞澀一閃而過,他對此習(xí)以為常,從擁有記憶起,他就很得女人們的青睞,從咿呀學(xué)語的女孩到慈眉善目的老嫗,都很喜歡他,小的時候女仆們常會偷偷親他的臉頰,長大后走在赤岸城的街道上,他永遠是女人們關(guān)注的焦點。
“我們一路艱辛,備好的食物也早已吃光,”逃兵對薩喬大人說:“只好隨意湊合點,若您不嫌棄,請與我們一起享用”
難民們圍在那個缺了口的鍋子前,沙迪和泰斯帕加入他們,眾人在逃兵的帶領(lǐng)下開始飯前祈禱。
“以光之名義”逃兵念到。
“榮耀吾主”眾人念到
“以光之信念”逃兵匍匐在地
“照耀吾心”眾人亦將額頭貼在地面上。
這算是最簡單的禱告了,僅寥寥幾句而已。在赤岸堡時,飯前禱告動輒要進行十多分鐘,遇到節(jié)日或者慶典更是要進行一個多小時,直教人昏昏欲睡。
薩喬大師至始至終在一旁看著他們,他并非真神的信徒,而是信奉至高神,這點出發(fā)前瓦西姆叔祖就告誡過他。
鍋子里有鼓著氣泡泛黑的湯汁和變質(zhì)的爛草葉,還有幾塊灰褐色的肉類,沙迪覺得那是沙鼠肉,他只看了一眼就轉(zhuǎn)過頭去,忍住嘔吐的欲望婉拒了逃兵的邀請。而泰斯帕面無表情地灌下滿滿一勺食物,也許就算今天吃的是烤孔雀和濃油甜菜也是一樣,或許食物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區(qū)別,吃飯只是一件無趣的必修之事,沙迪不禁對他有一絲悲哀。
沙迪腦海里懷念著赤岸堡的食物,嘴里嚼著硬邦邦的咸肉干,薩喬大師手里抓著幾只橘子從他身邊走過,三個小孩子圍在他的身邊,他撥開一只橘子,清新的果香味飄散開來,小孩子們的口水順著嘴角流了下來,他剝下一瓣橘子塞進唯一一個女孩的嘴里。
“你吃過橘子嗎”他問道。
小女孩被橘子酸出了眼淚,搖搖頭。
“好吃嗎”
小女孩又點點頭,于是薩喬大師又塞給小女孩一瓣,她小小的嘴巴里塞滿了橘子,快樂得蹦蹦跳跳。
沙漠的氣候怪異得很,白天燥熱的像是火爐,到了夜晚又與地下冰窖別無兩樣,沙迪顫抖著縮成一團,想象著懷里擁抱的是提蒂溫暖的身體,忽然他們一起站在赤岸堡的城墻上,城堡外是密密麻麻的亡靈,他們爛掉的嘴巴嘶吼著,層層疊疊得爬上城頭,他看清了活死人的臉,是他的叔叔們,兄弟姐妹們,還有家里的仆人們,還有沙公主,即使變成了怪物她依然是如此高貴,邁著優(yōu)雅的步伐,冷得像一只冰塊。沙迪一回頭,父親的臉毫無征兆得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沙執(zhí)政的嘴唇不見蹤影,露出了血盆大口,一口咬掉了提蒂的腦袋。
沙迪在顫抖中醒來,腹中饑餓感帶來的絞痛讓他額頭冒汗,他本能得想搖鈴鐺讓仆人端來早餐,最好是幾只涂抹果醬或者蜂蜜的烤面包和酸橙,再配上一碗廚房里徹夜小火熬制的骨頭湯。然而手剛一抬起他就想起來他已離家很遠,身邊只有硬邦邦的肉干和糙面餅。
與逃兵和流民們告別后,他們重新上路,薩喬大師問他:“知道我為什么選擇你作為侍從嗎”
“侍從是什么”
“在我的家鄉(xiāng)就是弟子的意思”
沙迪默然無語,他并不想胡猜一氣,這是與大人物們的相處之道,要讓他們覺得自己正在掌控一切。
“你到安夏拉布爾那天,你的那個胖得像一只球的叔祖,原諒我忘記他叫什么了,他給你們安排了貼身的仆人,但只有你拒絕了,你會自己洗衣服,縫靴子,擦拭自己的劍,你還很喜歡讀書,這點和你父親很像,他年輕時總是書不離手”
“我不習(xí)慣讓提蒂之外的人觸碰我的物品”沙迪說。
“提蒂是你的姐妹嗎”
她是我的愛人,沙迪想說。“她是我的女仆”
“你擁有些許的獨立性,這是很最必要的一點,我承認你這點特質(zhì)吸引了我,但是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后悔了,我可能走眼了,你只是一個被慣壞了的小男孩”薩喬大師一改平日和善的語氣,他沉著臉,語氣冷淡道。
沙迪黯然無語,他的眼眶蓄滿了淚水,偏過頭不讓薩喬大師看到他的懦弱。
薩喬大師像一個喋喋不休的婦人:“你只會包裹在家族的榮光下,昨晚那些人燉煮的食物所有人都能吃,為什么你不吃?長路漫漫,處處險惡,不做好完全的準備你只會成為待宰的羔羊”
“其實也沒那么糟糕,至少他們還加了鹽”泰斯帕插嘴道。
沙迪對泰斯帕怒目而視,忽然他眼前一個黑影閃過,鼻梁隨機遭受了重重的一擊,這一擊力量極大,將他打落下馬,他的余光看到薩喬大師手中抓著藍柳葉和幽光,示威似得對他晃了晃:“你需要歷練得太多了,從今天起你用這個”薩喬大師拿出背上三柄劍中的一柄:“從今天起這就是你的佩劍”
沙迪沉默得拔劍出鞘,看到的分明是一柄尚未開刃的長條鐵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