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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列國

第十九章 迷亂

晚安列國 格子豬 4676 2018-06-09 18:19:05

  暴雨未歇,天公似乎把積攢了整個夏天的雨水統(tǒng)統(tǒng)傾瀉在這短短數小時的下午。小鸚鵡診所里四個人圍在病床前,面面相覷似乎有些迷茫。盧西安仍處于昏迷狀態(tài),層層紗布把他的胸膛裹得嚴嚴實實,褥子上的血跡還清晰可見。

  “西安?”雪兒小心地問。

  盧西安輕咳著,細微的咳嗽中隱約帶著幾個字。應該比矮柜上的縫針大不了多少——如果文字也有體積的話。雪兒低下身把耳朵靠近他的嘴邊,試圖聽清那幾個字。

  “o..咳,咳?!?p>  雪兒伏在他嘴邊聽了好一會兒,也沒聽出別的音節(jié)。盧西安的咳嗽聲斷斷續(xù)續(xù)的,讓人害怕他會一口氣咳不出來然后死掉。雪兒想到這里,一個冷戰(zhàn)直起了身子。三位長輩正看著她,眼里帶著疑惑,似乎在問“聽到什么了嗎?”雪兒撓了撓頭,說道。

  “o,西安一直說著o?!?p>  “o?那個圓圓的英文字母?”盧媽用自己獨特的表達方式道出心中疑惑。

  “應該是吧,不是特別清楚?!?p>  “等他醒了問問?!?p>  林老頭來到辦公桌前,坐上搖椅準備開藥。盧爸想跟過去,又摸了摸口袋,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居家短褲是沒有兜的,便湊近盧媽小聲說道。

  “老伴,帶錢了沒?”

  盧媽從衣兜里掏出四張褶皺的百鈔塞到他手里,眼睛往林老頭那邊斜了斜。老兩口一起生活了幾十年,盧媽一眼就看出了盧爸的想法。他挪著步子來到辦公桌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老林啊,這個...”手里恭敬地遞上四張鈔票。

  林老頭早就看穿盧爸的意圖,頭也不抬。

  “老盧,你第一天認識我?”他撕下寫了滿頁的便簽,走向藥房。

  盧爸跟在后面,忙解釋道。

  “不是,今天你辛苦了,這是辛苦費。跟醫(yī)藥費無關的?!?p>  “要是嫌少我還有?!闭f著又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褲兜。

  林老頭把便簽壓在柜臺上,轉過身來語重心長地說。

  “老盧,病人沒康復我不會收一分錢的,辛苦費也不收?!?p>  “咱倆認識都三十多年了,這點小事你怎么還不清楚?”

  “我能不清楚嗎,你這次救了我兒子就是救了我全家啊。”

  盧爸嘴上“應該的,應該的”地說著,直往白大褂兜里塞錢。林老頭“別幼稚,收起來?!钡鼗貞?,又把兜里的錢塞回盧爸手中。兩位年過半百的老人推來托去,一時間診所里的氣氛也活躍了不少。

  窗外暴雨迷蒙,讓人分不清現(xiàn)在是白天還是黑夜。盧媽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她擔憂地看了看墻上的掛鐘——晚上七點整。

  “神醫(yī),西安這樣子怎么吃飯?。俊?p>  林老頭并不回答,從藥房里推出一架置滿醫(yī)療設備的小車,在病床前組裝了起來。盧媽看他這副認真的樣子,便不再多問。很快,輸液瓶、醫(yī)療架、備用紗布等用具都布置完成,順便還換掉了那條沾血的褥子,當然還有最重要的——鼻飼管。鼻飼管是將導管經鼻腔插入胃內,從管內輸注食物、水分和藥物,以維持病人的營養(yǎng)治療的技術。對不能經口進食的患者,從胃管灌入流質食物,保證患者攝入足夠的營養(yǎng)、水分和藥物,以利早日康復。盧家老兩口看著鸚鵡神醫(yī)熟練又細膩的操作,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欣慰神色溢于言表。雪兒也沒閑著,她拿著簸箕和掃帚四處打掃,拖把來回洗去地面上層疊的腳印。

  濃重的夜幕隨著暴雨降臨,雪兒跟盧媽清理著診所里的污泥,時間在忙碌中悄然流逝,稍微沖淡了二人對盧西安的擔憂。盧爸提起最后一桶污水倒在后院的泥地里。診所里恢復了之前的整潔,日光燈也仿佛受到感召,以更強的光亮取締之前的昏暗。藥物醫(yī)具擺滿了矮柜,輸液架上的營養(yǎng)液源源灌輸而下,病床上的男人裹著厚厚的紗布,安然熟睡?;\子里的灰鸚鵡安靜了一天,倒是記得準確報時。

  “九點啦,九點啦?!?p>  診所里的四人忙活大半天,頓覺饑腸轆轆。盧爸提議請林老頭吃一頓好的,遭到神醫(yī)大罵。

  “你兒子這副模樣,還有心情吃大餐!”

  盧爸羞愧地低下了頭,返老還童般地扣著手指。盧媽的提議還算合理,撥通附近飯攤電話的舉動得到神醫(yī)認可。

  “吃點清淡的就行?!绷掷项^便搬出一張圓桌擺在小廳里。

  訂完外賣的盧媽來到病床邊坐下,看到兒子臉上的血色比之前紅潤了不少,頓時心寬了許多。相信在神醫(yī)精湛的醫(yī)術治療下,傷勢一定可以痊愈的。雨勢小了一些,淅淅瀝瀝地下過約莫一個鐘頭。一輛電瓶車停入雨棚,外賣小哥從濕透的雨衣里鉆出來,連忙為自己的遲到道歉。雪兒的心里并沒有怪罪,小哥誠懇的語氣倒是讓她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辛苦,辛苦?!彼舆^小哥手里的飯盒,臨走不忘提醒路滑小心。

  “爸,媽,先吃飯吧?!?p>  盧媽有些不舍地松開了兒子的手,坐在了盧爸的身邊。林老頭也走了過來,皺著眉頭有些愁苦。雪兒看到神醫(yī)的樣子,便先給他遞上一雙筷子。兩人對視一眼,林老頭似乎是從雪兒的眼神里察覺到自己的異樣,松口笑了笑,雪兒也笑著給二位長輩遞上筷子。四人圍坐在圓桌前,開盒便是一片綠色,青菜、花菜、油冬菜,各種菜——真的夠清淡。

  這時,病床上的盧西安又咳了起來,咳得比之前更厲害,聽得出掙扎??嚷曋幸廊粠е鴰讉€字,只是聲音大了許多。

  “歐..一..咳,咳。”

  桌前四人聽得一清二楚,盧西安正歐一歐一地咳著,后面的字似乎卡在喉嚨里,再使勁也咳不出來。四人放下筷子趕忙前去查看,林老頭見狀重新皺起了眉頭,一臉“不妙”的表情,迅速準備起止咳措施。那咳聲卻害怕了似的,自己止住了。林老頭撫了撫盧西安的胸口,神情凝重。身后的盧媽注意到他的表情,開口想問問情況。

  “沒事?!绷掷项^搶先回絕,臉上凝重不減。

  短短兩個字把盧媽的擔憂憋了回去,只得作罷。她隨幾人回到飯桌,稍微放寬的心又緊張了起來,本就清淡的飯菜經過憂愁調味更加清苦,變得難以下咽。四人各自吃著飯,不說一句話。時鐘的指針又掃過了半圈表盤——時間來到了十點半。

  飯盒里的菜遲遲不見底,街上的雨水卻是越積越滿。林老頭最先吃完了飯,來到辦公桌前整理著一些瑣事,囑咐著三人注意事項,嘴里的哈欠一個接一個。

  “神醫(yī),您要是困了就先睡,我們仨在這守著,要是..”雪兒非常懂事地說。

  “要是西安醒了記得叫醒我。”林老頭截斷了她的話,也算是同意了她的話。

  “是是是?!?p>  神醫(yī)點了點頭,脫下白大褂掛在搖椅上,拖著年邁的腳步走向里屋。三人看著他的背影,臉上露出了些許窘態(tài)。原來神圣的白大褂下穿的是一件破爛的短袖——新痕舊皺布得滿身,燈光下泛著泡洗無數的滄桑,跟他自己的臉頗為相似。下身則只穿了一條短褲,比上身的短袖完整平滑一些,但也可以說是非常樸實了。背脊已經很駝了,坐著看去,那駝峰擋住后頸,跟后腦勺幾根稀疏的頭發(fā)齊平。走起路來蹣蹣跚跚的,讓人很想去上去扶他一把。而林老頭接下來的動作打消了三人的這個念頭——他把手伸進屁股撓了撓,還反復了幾次。

  盧媽和雪兒臉上的窘態(tài)已經上升到尷尬,很難把這個隨意的老頭跟之前嚴謹慎重的神醫(yī)看作同一人。盧爸倒是一副習以為常的表情。

  “他就這樣。照他的話說,是人老了,隨意了?!?p>  雪兒掰了掰自己尷尬的嘴角,擠出一個十分難看的笑容,表示明白了。林老頭進入了里屋,輕輕地掩上了門。老兩口也沒有特別在意林老頭里外反差,權當神醫(yī)超脫界外,無意世俗眼光了。

  雪兒倒是有些疑惑——神醫(yī)既然超脫世俗,又為什么非要披著白大褂工作,莫不是職業(yè)???她心里這么想著,嘴上并未多說。其實她還是忽略了一處怪異——林老頭的右手上有一道傷疤,不呈結痂的紫紅色,卻泛起可怖的暗青色,隱約有些破開,像是連通另外一個世界。

  “十一點啦,十一點啦。”灰鸚鵡雙爪夾著棲杠歡快地報時。鳴聲未落,那雙灰眸已經閉合,羽冠低垂下來,像是睡去了。

  雪兒“哇”地起了興趣,驚嘆于鳥類的作息時間竟然與人類似。正想轉頭招呼盧媽一起來看,但她沒有出聲。因為身后的盧爸盧媽可能會比鸚鵡先一步進入夢鄉(xiāng)——老兩口昏沉地靠在躺椅上,不時地微微睜眼,又很快閉上,看得出來二老在抗拒睡意,也看得出來他們即將抗拒不住睡意。

  對于年輕人來說,深夜的時光總是寶貴的,它靜謐,它深沉,它比白晝更適合追憶人生。而這深夜時光恰巧又與人生經歷呈反向聯(lián)結。人生經歷越長,可享受的深夜時光也就越短。當你衰老,當你沉頹,縱有千年供你追憶,你也難擋眠眠睡意。那時你的心還年輕,身體卻已經不再年輕了。

  這段話是雪兒不知從哪里看來的,感觸頗深,所以她總熬夜。只是她背了整段,卻沒背最后一句——所以,珍惜身體,請勿熬夜。

  “爸媽,你倆先睡吧,我看著西安?!彼郎惤系亩呡p聲說。

  “也好,也好?!北R媽閉著眼回答,沉沉地睡去了。

  頭頂的日光燈仿佛也感到困倦,勉強支撐著診所里的光亮。窗外夜雨漆黑,頭頂燈光慘白,病床上的男人裹著紗布,病床前的女孩默然無聲——氣氛有些詭異。雪兒搓了搓手,感覺到一絲涼意。這時她想起一句話——女孩子孤獨的時候就該逛淘寶。于是她照做了。躺椅上老兩口的呼嚕聲響了起來,此起彼伏的。雪兒低頭逛著淘寶,聽著這頗具喜感的呼嚕聲,也覺得沒那么害怕了。

  窗外的雨不知疲倦地下著,墻上的鐘滴滴答答地走著。八月的夏夜陰風陣陣,雪兒下意識地捂了捂肩膀。突然一個激靈,風?哪來的風?她緩緩轉頭朝門口看去,這一看差點沒把她心臟病嚇出來——一個女人低著頭渾身濕漉地站在門口,雨水順著裙邊落在地板上,發(fā)出凄涼的滴答聲。

  “啊!”一聲尖叫生生截斷了此起彼伏的呼嚕聲,驚醒了盧家老兩口子。連日光燈都驚了一跳,更加瞪大了光亮。

  門口的女人開始挪起步子,一步步朝這里走來。每一步都無聲地踏在地板上,印下一道道濃重的鞋印。深夜十一點多,一個女子渾身濕透且無聲無息地向你走來,再加上燈光和夜雨的極力渲染——很難讓人不聯(lián)想到某些靈異的東西。三人的心臟提到嗓子眼,抱成一團哆哆嗦嗦,說不出來話。那個女人越來越近了,到眼前了...盧媽終于憋不住了,害怕地大叫。

  “鬼啊!”

  就在這時那個女人緩緩抬起了頭,三人同時一愣。本以為會是滿臉幽怨血盆大口什么的,沒想到那張臉還...挺精致的?盧媽的表情一下子冏了起來,狂撫著心口。

  “姑娘,姑娘,你可嚇死阿姨了,你可嚇死阿姨了?!彼蛔杂X地把一句話說兩遍。

  那女人并不說話,也不看眼下抱團的三人,而是面無表情地看向病床,似乎是在看盧西安。而更奇怪的是,昏迷的盧西安像是感受到某種召喚,竟坐了起來。

  驚魂未定的三人再次驚魂,好像真的....碰到鬼了。只是還沒來得及再次尖叫,盧西安已經睜開雙眼,兩道目光連接的一剎那,世界凍結。老兩口和雪兒的嘴由于驚嚇張到最大,瞳孔定格在猛縮的千分之一秒里。雨滴自女人的裙邊滴落,平滑而又晶瑩地懸停在半空之中。時針、分針、秒針分毫不差地筆直重疊——嵌入午夜十二點。

  許久。

  全然靜止的世界里出現(xiàn)一絲松動,是里屋的門開了!是鸚鵡神醫(yī)林老頭!這個老人好像不屬于這個世界,在凍結的畫面里隨意走動。不,還有一處抖動,是盧西安的嘴,他的嘴微微抿動著想說些什么。林老頭站定在一旁,似乎在等待著他即將要說出的話。盧西安和眼前的這個女人久久地對視,距離不過三米,卻像隔著整個世界。此處的時間被無限地拖緩,他的口型緩緩張成一個半弧,聲帶沒有任何震動,靈魂深處卻已沸騰。

  “歐陽?!?p>  說出這個名字的一瞬間,時鐘上三針極速倒轉,雨滴飛快地回刺云端,白天黑夜在窗外交迭閃滅。整個世界開始倒溯,倒溯,一直倒溯回盧西安記憶的最深處,而后猛地炸裂開來化作絕對漆黑鋪化世界,不留一絲縫隙。而這漆黑又在幾乎同一瞬間不斷剝落,零碎的畫面拼湊出病床、雨夜、盧家三口驚恐的臉以及低頭安睡的灰鸚鵡。林老頭站在那里巍然不動,盧西安直直地倒回病床上,女人的身形虛幻漸隱,消逝于無形。

  世界恢復,暴雨更加沉重地砸落下來,盧爸、盧媽、雪兒三人合聲驚叫,震得那只灰鸚鵡一顫。只是他們面前沒有任何東西,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如此害怕。林老頭忙上前詢問,沒搞清楚狀況的三人只好尷尬地說沒事。盧媽不知道自己剛才經歷了什么,第一時間去到病床前,盧西安依舊沉睡,并無異樣。

  日光燈還是昏暗地亮著,小鸚鵡診所里還是盧西安、盧家老兩口、雪兒、林老頭五人,外加一只剛被驚醒的灰鸚鵡。時鐘繼續(xù)走著,十二點已過一刻。這天的暴雨從午后下到凌晨,下進時光深處,下進靈魂深處,掩蓋了什么,也釋放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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