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按捺不住的沖動
余光瞥到陳東,董卓又道:“最起碼這片樹葉還有你們對著它感慨一番,若它有知,想必與有榮焉。然而在戰(zhàn)場上,被人殺死了,能夠留給別人的,卻只有放心和如釋重負,甚至是幸災樂禍,或者是漠不關心?!?p> “最多,留給戰(zhàn)場上不相干的菜鳥,一點經(jīng)驗和教訓。但也就僅此而已……”
董卓長長吐出一口氣,這一口氣,似乎已經(jīng)將心中的無限郁悶,還有綿綿惆悵哀傷苦悶一起吐出,點滴無余。
這口氣,非只吐盡心中的諸多負面情緒,更如一道龍卷風似得,直直的從他口中出來。
恰在此時,一陣大風吹過,長龍一般的呼嘯,所過之處,園中百樹盡枯,便連一片樹葉也沒有了。
包括剛才那一片被三人無限感懷的樹葉。
人生無常,生靈亦是無常。若非一番感慨,包括被兩人關注過的那片樹葉在內,此地的無數(shù)樹葉,或者還有一秋好活。
董卓側過身子,看著陳東,很是認真的看著,道:“道理人人會說,總有無限感慨。人的一生之中,經(jīng)歷過多少事情?!?p> “有的人,或者就在一時三刻之間,已有無數(shù)頓悟,無數(shù)明了。有些人,就算是活了千百歲,活成了精,也不過空有蒼發(fā)髯首,仍舊蹉跎歲月,馬齒徒增?!?p> 董卓鄭重的說道:“你倆都金玉良言了,我還也得說上一句,陳東,你一定要記住這一句話,寒舍雖貧,亦能安身立命;豪宅雖廣,卻讓意志消磨?!?p> 陳東聞言一下子愣住了,下意識的仔細咀嚼著這兩句話,剎那間只覺得受益無窮、回味無窮!
荀攸一旁說道:“我等本就是從茅草屋里面勉力爬出來的枯骨,再過幾年歸去時,也還是要從茅草屋里面離開的?!?p> “主公,我還是有些不太明白。為何我不能去,主公吝惜我的性命,可將士們,他們也是爹生娘養(yǎng)?!标悥|道,“我大致能夠明白,主公話里面的真義,可人的一生可能燃燒也可能腐朽,我不能腐朽,我愿意燃燒起來,去戰(zhàn)場搏命,哪怕是做一個小小的斥候,哪怕是扛旗,也是好的。主公,我天生適合戰(zhàn)場?!?p> “人,最寶貴的是生命;它,給予我們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他回首往事時,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這樣在他臨死的時候,他就能夠說:我已經(jīng)把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了這個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yè)——為了人類的解放而斗爭。”
陳東激動地說道,五指握緊,放于胸前,眼中閃爍著莫名的精光。
“等一下,這句話你從哪聽來的?”董卓有點吃驚的問道,這句話可是來自后世文豪老奧給保爾創(chuàng)作的名言。
荀攸隱隱約約猜到了是誰跟這大老粗說的話,碰了碰陳東,示意他不要回話。
陳東不明其意,胳膊肘往外移了移,道:“額,是董旻,他說主公睡眠的時候說出來的?!?p> “又是這善聽墻角的狗一樣的東西,他不是被我關了禁閉么,你怎么跟他混到一起的?”董卓問道。
陳東默不作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尊尊長長,下位要尊敬上位,更別說忤逆君上了。
董卓看著陳東躲閃的眼神,嘆了口氣,冷冷道:“以后不要跟那狗一樣的東西接觸,他最近……有點瘋魔,喜歡說胡話?!?p> “諾?!标悥|苦澀笑道,心里卻想著涼涼,給叔穎惹禍事了。
“行了,今天是給你倆布置接下來的工作。聽這外面?zhèn)鱽淼墓穆暎A雄應該已經(jīng)帶著陌刀營加入戰(zhàn)場了,根據(jù)這幾天李儒賈詡特意讓北邙衛(wèi)忽略丁原,給并州的呂布造勢,把他形容成大漢現(xiàn)有的第一戰(zhàn)神,兩軍交戰(zhàn),依據(jù)丁原的脾性,定然讓張遼出戰(zhàn)。先鋒不用猛將,且猜忌將領,氣勢上對方就是敗我們一籌,再加上我陌刀營士兵的精銳程度,我軍此戰(zhàn)必勝。如此,就要你們負責收尾工作了?!倍康馈?p> “???有事干?”陳東驚喜道。
“沒你的事?!倍康?。
陳東心道完了。
可沒想到柳暗花明,董卓又道:“你另有安排,后院的曹承鈞你知道吧?”
“臣下知曉一二,聽說他是從宮里面跑出來的閹宦,手中持有掌控禁軍羽林的虎符,頗為可疑?!标悥|道。
“嗯,我留他到現(xiàn)在就是為了現(xiàn)在。一個小黃門,名不見經(jīng)傳,聽趙忠他們說這黃門曹承鈞除了在劉宏生前服侍,得寵了,卻也沒有如蹇碩一樣可以接觸到兵權。要知道,十常侍也只能依賴著漢帝,做劉宏的一把刀、一只狗。除非靈帝劉宏對他另有安排,既然如此,我就將這小黃門推出去,丁原戰(zhàn)敗,我西涼董府不就一方獨大了么,把這塊肉給我丟出去,要讓他們覺得這曹承鈞與我董府無關?!倍空f道。
“這個……”陳東有點遲疑,怎么就攆人啊。
“你干不干?不干讓給荀攸。”董卓看了一眼陳東道。
“干!主公,給我,我保證完成的漂漂亮亮的,不給您丟分?!标悥|昂首挺胸道,心里卻沒一絲底氣,要讓這個賴在董府三個月不走的閑人心甘情愿的離開,可是個技術活,李儒賈詡一看就是老陰比說不定告訴自己的計謀的同時轉頭就向主公匯報了他們的功勞,還是求一求那個窮酸木頭。
陳東心里苦澀,董卓與荀攸相視一笑,便離開了,得好好看看自家那狗一樣的東西。
想著想著,董卓感覺身體里面涌出一股熱流,自己怎么還有點小激動呢!
……
小黑屋里,董旻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揉了揉鼻子,這里的環(huán)境可真差,都不能讓人好好潛心學問。
董旻翻了一遍《尚書》,里面夏書中說道夏啟與有扈氏相戰(zhàn)于甘地,大戰(zhàn)之時乃召六卿作《甘誓》。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剿絕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罰。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馬之正,汝不恭命。用命,賞于祖;弗用命,戮于社,予則孥戮汝?!?p> 對于里面的三正,東漢馬融云:建子,建丑,建寅,三正也。鄭玄曰:天、地、人。
而董旻卻認為這兩位大賢錯了,他嘀咕道:“子、丑、寅三建分配周、商、夏?!陡适摹窞椤断臅?,則時未有子丑二建,何得云三正?就算照了董仲舒?zhèn)兊那猓f建寅、建丑、建子三種歷法是夏以前本來有的,夏、商、周三代不過順了三統(tǒng)的次序循環(huán)沿用,但是夏王用的只是寅正,有扈氏如有不奉正朔之罪,也只能討伐他的怠棄寅正,怎能說‘怠棄三正’而強迫他連過去及未來的丑正,子正也一起奉守了呢?天、地、人通常謂之“三才”,以“三才”釋“三正”,鄭玄之論雖能勉強通釋,但缺少旁證?!?p> “我覺得其中的“三正”,即應是夏部落聯(lián)盟四后(或謂四岳、四正、四叔)中的三位,顯然,有扈氏正是四后中唯一反對夏啟的那位了。夏啟不說自己非法嗣位,反指責有扈氏作為四正之一,不服從中央的安排,即“有扈氏威侮五行”;為了團結其他三后,又說有扈氏“怠棄三正”,也就是沒把其他三位部落酋長放在眼里,以此來鼓舞斗志,孤立敵人。簡言之,三正是指啟的大臣?!?p> 小鄧艾縮在墻角驚恐的盯著師叔,自己因為辜負師恩,沒有將那石子盤圓潤,就被懲罰至此。
原本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怕黑是完全不存在的,可要是有一個尊長沒日沒夜的顛覆禮法,言大賢圣人的過錯,要不是他是自己的師叔,自己早就像戲文里說的那樣對他口誅筆伐了。
可沒法,這是師叔,時不時地還給自己糖吃的師叔,自己只能耐著性子,等待著,等師傅放師叔出去的那一天!他真的只想好好的待在禁閉室里??!
嘎吱——
董旻猛的一個哆嗦,有種被人盯上了的感覺,這感覺很不妙。
“狗一樣的東西,叫你滿嘴跑火車,叫你胡咧咧,叫你沒事聽墻根,叫你誤人子弟,叫你發(fā)牢騷!”
進門的正是董卓,揚起手,巴掌在半空之中劃過了一個半弧,接著,帶著無比憤怒,這一巴掌,結結實實的打在了董旻的臉上。
干脆利落,頗有行家風范,這一看,就曉得是練家子。
董旻被打的七葷八素。
懵了。
不應該是老娘派人過來送書么!
二哥過來了!
自己做錯了什么!
說打就打,且還打得如此之狠!
疼,火辣辣的疼!
他的眼睛頓時積攢了無數(shù)的淚水,隨即呼啦啦的落下來,嚎哭道:“嗚嗚嗚嗚……”
想著疼愛自己,從西涼趕來差點傷了筋骨,給自己時不時送書解悶的老娘,再看看一言不合,兇神惡煞的老哥,兩箱對比,高下立判。
董卓氣急敗壞,這一巴掌下去,雖有些手疼,可卻將心里的怒火發(fā)泄了出來,念及還有鄧艾,他咆哮道:“跟我走,待會再收拾你?!?p> 董旻又哭,抱著董卓褲腳,“二哥……主公,我做錯了什么?我做錯什么了?”
鄧艾在一旁有些不忍,忍不住道:“師傅,無端端的打師叔做什么,我斗膽要說,為人兄長,哪怕是管教,也要有所分寸啊,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師叔他……師叔他還是個孩子??!”
“好師侄,師叔我沒有白疼你!主公,師侄說的對啊。好師侄,你快,快勸勸你師傅。”董旻喊道。
董卓騰得一下火起,又聽董旻扯著嗓子嚎叫,揚手,干脆利落一巴掌又是摔在了董旻的臉上。
董卓道:“你是不是飄了,我打你是為你好,做弟弟的怎么能不理解本公的心思?文和那里有一封加密文件,需要你進行翻譯,你倒好,尚未進門就聽你胡咧咧。大放厥詞不說,還只會空談,正事不干。先跟我去文和那,過會我自把你交給老娘懲治?!?p> “哦?!倍瓡F耷拉著腦袋道。
董卓出門離去,狠狠地挖了一眼把頭縮在衣袖里的鄧艾,這小子有點不服管,最近很跳啊!
再把視線拉回洛陽西門城郊,兩軍對峙的局面在幾通鼓聲之后,演變?yōu)橐幻娴沟木謩?,并州軍在張遼的帶領下,前軍變后軍,有條不紊的后撤。
除了幾處特別的地方,還有人踩人,馬踩人,那是被張遼拋棄的部分并州軍。
此刻,老吳不知不覺的變成了在由后軍變?yōu)榱饲败姡灰粋€陌刀兵給糾纏住了,他真想沖著涼軍大喊一聲:“你們想要什么咱們可以談?。恐灰皇俏疫@條命,什么都給你行不行?”
可誰讓他穿著校尉的衣服,是這阻攔次列里面最大的官職,他一張嘴就有刀槍招呼他。
三百戰(zhàn)三千,兵力是繃的有點緊,但華雄還是贏了。
看著那一小撮并軍阻擊陌刀營的腳步,華雄不禁閃過一番敬意,都是好士兵啊。
于是,華雄下令,狠狠的咬死這塊張遼扔出來的肥肉,不要放棄一個人,尤其是那位校尉,防止他狗急跳墻,先集火他。
老吳仰天無淚,娘蛋,好憋屈哦!
有時候,哪怕是做三秒鐘的英雄,也是需要勇氣的。
可他早已過了做英雄的年紀,他恪守中庸,恥笑那些動不動就怒發(fā)沖冠的人。他就是軍里面的老兵油子,本以為形勢一片大好,可萬萬沒想到終是樂極生悲!
老吳奮戰(zhàn)到了最后一刻,嘴里吐著血沫,看了一眼旁邊的袍澤,來生再問問你們姓名。
眼見張遼已經(jīng)率軍退回了營帳,拒馬也抵在了軍營外。華雄揮手,干凈利落的率部撤回。
遵循見好就收,窮寇莫追的原則,在李傕郭汜兩人艷羨的目光中,高昂著頭顱,回去喝慶功酒了。
當然,慶功酒是其次,最重要的還是從潁川星夜兼程,人困馬乏,又經(jīng)歷了大戰(zhàn),自然要讓陌刀營好好修養(yǎng)一番。
不然,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軍隊,一下就跨了!
涼州軍營,呂布目光睥睨,眼瞼開闔之間,殺機凜冽,渾身上下更是爆發(fā)出一股龐大的氣機。
征戰(zhàn)沙場,金戈鐵馬,凝練出來的氣勢何其強大,更不用提他在雁門制造出怎樣的尸山血海!
呂布踟躕著,顯得憂心忡忡。卻在此時,傳來了馬蹄聲。
張遼回營,進入大帳,臉色神情與出營前接軍令時沒有兩樣。
丁原坐在主位對其申飭一番,道:“若再不糾正,所有職位,俱都革退,以儆效尤?!?p> 張遼臉色鐵青,眼神頓時變得陰沉無比,右手五根鐵鉗般的手指攥的咔咔作響。
不過只是一瞬間,眼中寒光一閃,立即就恢復了鎮(zhèn)定。
這是軍人的戰(zhàn)爭,他華雄的騎兵守御之頑強,超乎他的想象,完全是克制了并州大部分的輕騎,自己想要破其防線,殊無把握。他張遼輸?shù)眯姆诜?p> 勝了就是勝了,敗了就是敗了,軍人的宿命,軍人的職責,軍人的最高榮耀,就是死在這一片戰(zhàn)場上。
無論什么結局,都是無怨無悔。哪怕用盡所有卑鄙無恥的手段,因為這是戰(zhàn)爭,沒有縱勝猶愧、勝之不武一說。
可丁原的表現(xiàn),讓他太失望了。與呂布對視了一眼,他是丁原的義子,但也是丁原最忌憚的武將,他的心里想必更加煎熬吧。
呂布頷首點頭,沉思。
丁原唯一的親子早已在十幾年前就夭折不在人世,能繼承并州大好基業(yè)的,呂布他便是唯一承繼人。
呂布身為義子,除非丁原有別的想法,跟他斷絕關系。不然,他單方面的宣布與丁原再無瓜葛,自立門戶,世人是不會承認的,而且也會說他是背信忘義之徒!
理性與惡念的掙扎,時時的折磨著他的內心。呂布掙扎了許多次,可是理智無論戰(zhàn)勝了惡念多少次那個想法還是會卷土重來,他的心念,始終徘徊在呂父的遺言,本就不是你丁家之血脈,取而代之有何不可!
空山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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