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云蔽月,滿宮浮華隨清輝隱沒。
一路行至泠雪居,慕容音已冷靜下來,任那滿腔怒火化為冰冷。
燕帝雖禁了她的足,但泠雪居中各色陳設比棲云軒還要華貴,她的所有私物,也由宮人陸陸續(xù)續(xù)送進來,只少了那幅畫卷。大門一關(guān),這里完全就成了她的小天地。
清夷替她摘去所有沉重的發(fā)飾,慕容音伸手揉著太陽穴,默默盤算著今日發(fā)生的所有事。
“猗蘭臺上觀畫,有兩個人定然早已知曉我卷上有薛簡的肖像,一個是皇后,另一個自然是嘉慎公主?;屎蠖ㄊ鞘召I了棲云軒中的宮人,偷看畫卷后,又設法縱火……將這件事情鬧到殿上。今日皇上為我作生辰,又給我賜婚……我當眾再三拒絕賜婚,皇上定然不悅,偏生皇后又在這個節(jié)骨眼火上澆油……我倒直接被禁足了。老妖婦……”
慕容音眉目不禁猙獰起來,倏看見清夷還在身側(cè),又斂了表情,緩緩閉目。
“小王爺?”清夷試探著輕輕問,“各個主子送來的生辰禮都在側(cè)殿,您可要去瞧一瞧?”
慕容音懶散抬眼:“都是些什么?”
清夷抿嘴一笑:“大多還是些金珠翠玉之類的玩意兒,但有些東西甚是古怪精巧,奴婢也叫不上來?!?p> “去瞧瞧也無妨,”慕容音扶椅起身,一推側(cè)殿門,里頭果然被堆了個滿滿當當。
清夷當先打開一個錦盒,笑道:“這是皇后娘娘送的,青玉百壽如意,雕鏤的好生精致?!?p> 慕容音輕輕頷首,神色不見一絲波動,隨意一瞟,卻見一個錦盒上貼著寧王府的標簽,取過打開,入目竟是一卷畫卷,探手輕扯絲帶,畫卷順勢打開,左手一沉,原來畫中還包裹著一柄短刃,慕容音冷笑著暗道:“寧王這圖窮匕見之意,倒是明顯的很?!?p> 心念電轉(zhuǎn)之間,嘴上卻平和道:“這幅水墨丹青倒還罷了,那短刃卻是難得一見的寶物……”
剎那間短刃出鞘,隱隱寒光在月下透著冷夙,反手屈指一敲,金石之聲不絕于耳,纖指撫過刃柄,約莫能見“流華”二字陰刻其上,刀光在月下,倒真是像流水月華。
“寧王好生舍得,這樣貴重的短刃,竟拿來送我。”慕容音淡笑著打量去,其余大多都是首飾擺件之類,只有柳國公府送了一套文房,其中兩方松煙墨倒是極合她的心意。
……
日升月落間,她已在泠雪居中度過三個日頭,每日醒來,桌上定是擺著豐盛菜肴,隨意用過飯菜,便坐于書案前,手抄那說常清靜經(jīng),她雖出不去,別人卻也無法來打擾,日子過得煞是快活。
抄了半日的經(jīng),手腕子已有些酸痛,擱筆揉腕,順嘴便將清夷喚到身邊,這兩天泠雪居內(nèi)風平浪靜,可慕容音卻不相信外面也是如此,是時候聽聽外面的情況了……
想必關(guān)于她不檢點的那些話,早就在皇后的授意下傳遍整個玉華行宮了。
看著福身行禮的清夷,慕容音面目柔和如春水,語聲也輕飄飄的:“清夷啊……這兩日間,外邊兒景色可還好?”
“都好著呢,”清夷又補了一句,“但比起咱這泠雪居還是差些?!?p> 慕容音點點頭,看似很隨意道:“今早燕窩燉了么?”
“燉了?!?p> “荷花折來了么?”
“折了?!?p> “外頭地洗了么?”
“洗了?!?p> “流言多了么?”
“多了?!?p> 慕容音嫣然一笑,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樣,眼中卻全是冷意。
她早已預料到薛皇后不會將她禁足后便善罷甘休,好不容易搞出這么大的動作,若是只禁足的話,就是雷聲大雨點小了,慕容音知道,薛皇后必有后招!而這最簡單最直接的一招,便是先敗壞她的名聲!再之后,想必連棲云軒縱火的屎盆子都會想辦法扣在她頭上!
本來打的是如意算盤,只是清夷實在有些無用,只是這么一詐,便將實情直接道了出來。對于當日棲云軒偷看畫的人,慕容音毫不懷疑,就是清夷!
除了她,沒人知道那是自己裝畫的匣子……
“那你說說,外頭都是怎么傳我不知羞恥,放、蕩、失、禮?”
慕容音一個字說得比一個字重,她不知薛皇后到底會如何編排,但想來也比這差不了多少,甚至猶有過之。
見清夷跪地還一臉驚惶的樣子,慕容音更是笑得和煦:“怎么?只是說說實情都不肯么?還是不敢說?別怕……本宮恕你無罪?!?p> “郡主……奴婢、奴婢實在不敢……”清夷的雙肩都開始打顫,“那些話、那些混賬話,郡主何必在意呢?”
“我豈能不在意?”慕容音順手揪下花瓶中的一片花瓣,捏在指尖揉搓著,“傳的好歹是我自己的閑話,再難聽,我總要聽聽……再說,事情都做下了,還聽不得幾句風言風語么?”
“奴婢……還是不……”
“說!”慕容音猛然一喝,指尖也狠狠發(fā)力,嫣紅的花汁頓時染在她指尖。
清夷一頭拜伏在地,顫抖著道:“外頭,說、說您不識好歹,竟敢不遵陛下的賜婚。”
“還有呢?那些人的嘴就這么仁慈?”
慕容音眼神危險地盯著清夷,這流言倒是符合薛皇后的作風,一個勁把矛頭往皇上身上引。若是換了別人,頂多只會拿著她行為不檢這點做文章。
“還有……說您恃寵而驕,忤逆犯上?!?p> 慕容音暗暗冷笑,這每一點,都是沖著燕帝去,恃寵而驕,恃的誰的寵?不就是燕帝么!一旦燕帝也被這種流言所擾,到時候,他就不得不重懲自己!也唯有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削弱自己對燕帝那所謂的影響!
“沒了么?”慕容音目光冷冷刺向清夷,“還是你是頭驢,甩一鞭子你走一步?非要我問一句你才說一句么!”
“奴婢不敢!”清夷又連連叩頭,腦門都磕紅了,慕容音聽那磕頭聲越來越響,才淡淡道,“起來吧,一口氣說完!”
清夷打了個哆嗦,才又斷斷續(xù)續(xù)將實情說了個干凈,慕容音閉著眼聽了聽,除了方才那些話外,剩下的都和她猜的差不多,無非就是些不知羞恥、行為放蕩、私相授受之類……只是有些人說的實在難聽,竟連私通這樣的話都說了出來!
對于這些話,慕容音并不打算如何,關(guān)鍵是她現(xiàn)在根本做不了什么……這些不著邊際的流言,傳的多了,燕帝自會處置。
真正戳到痛點的,還是薛皇后那兩條……
清夷猶自跪著,慕容音纖指十分有節(jié)奏地在桌面上一下下敲擊,身子一晃一晃,心中已開始想著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