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師?”韓湘雪有些意外,又笑著向屋角示意了一下,“那里有張琴,彈來我聽聽?”
少年聞言便過去坐,她轉回目光臥下來,拾起榻上的書,還未讀上一行字,潺潺如流水清明的樂聲便在帳內響了起來。
她略帶訝然地一抬頭,下意識要看少年一眼,然而還是低了低頭,一手支頷,嘴角不自覺牽出一抹笑。
《四季贊曲》?長得很。
琴音婉轉柔和,如同流水。伴著營帳中的寂靜,顯得越發(fā)清晰。不過這水卻是溫軟春水,如同伴著繁花密柳曲折綿延,溫和寧靜。
然后,這靜謐柔軟的調子足足持續(xù)了半個時辰……
白衣少女掌心籠在耳前,指尖搭在眉際,漸漸覺得睡意有些濃重。恰在此時琴音三折九轉,如同一塊溫潤美玉從中炸裂而開,調子一轉,勾描出一片喧鬧熱烈,夏花明艷的景致。她本來神思還算清醒,被這一刺激,很自然地醒轉過來。
身上蓋著件輕薄的軟被,隱約有印象是綠衣幫忙蓋到身上的。她隨手一掀,穿了鞋子站起身來,綠衣和白露見此過來,細致地幫她將衣襟整理好。
韓湘雪睡眼惺忪地一轉身,那少年還在那里,坐姿端正,任身邊燭臺將自己染上一身昏黃暉光,十分從容。琴聲還在繼續(xù),她指尖不由撫上太陽穴,道:“不用彈了?!?p> 剛剛睡醒,她嗓音有些微啞。室中還有琴聲掩蓋,難得他聽得到,琴聲戛然而止。
韓湘雪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盡管在大多數(shù)人眼中,她性子溫和穩(wěn)重,面對外人頗有幾分嚴肅勁兒,甚至有人夸她像梁玖,有其師之風。但她年少時,所做風流事不少,尤其體會過如何入眠才算難受。
比如坐在樹上吹夜風,比如痛飲后一夜宿醉,比如喝醉了,坐在屋頂上枕著瓦片入眠。當然,以上三種都是一個因由,酒是罪魁禍首。
除去這幾種,便是聽著樂聲入睡,尤其睡眠淺的人,被亂聲煩擾,一夜不得安生,翌日也會頭重腳輕,精神恍惚。
當然,她對這種癥狀的反應并不嚴重。對此有這么清晰的認識,是因為看到過一樁案子,一位丈夫上官府訴告鄰居家的樂士。因為這位友鄰喜好音律,搬到此處后,每每在夜里興趣大發(fā),奏琴吟詩,吵得他有孕在身的妻子不能安睡,疲憊乏累,每日精神不振,食欲消退,故以此狀告。
然而這位友鄰并不承認。大抵是因為有幾分江湖藝人的不羈灑脫,他一直認為自己奏出的樂曲乃天籟之音,旁人求之不得,其內子能夠聽到這樣的樂曲,是她三生有幸。
然而審理這樁案子的大人很是明理,聽了丈夫的訴告,親眼瞧見那消瘦憔悴的婦人,便勒令讓他莫在三更半夜之時起舞彈唱,擾他人安心睡眠。
然后,雖然這位樂士怎么也不承認,最后還是罷口,不再擾亂民生。
“公主可是頭痛?”一旁身形窈窕的侍女關切問道,她擺擺手坐下來。而白露已將那本書遞了過來,在桌上倒好了茶。
她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還未放下,眼前的光一暗,一抬頭,果不其然是他,向她作了個揖。
“不必多禮?!边@次感覺舒服許多,她的聲音也恢復了從前的清澈,抬手讓他,道:“白露,安排到地方給他住了嗎?”
“回公主,已安排到地方給這位公子住了。”青衣女官連忙一禮。
“那好,天色也不早了,帶他去吧?!?p> 誰知,少年突然出聲:“且慢?!?p> 撞見韓湘雪疑惑的目光,他開口問,眉眼和嗓音依舊溫和:“公主對在下的琴技……可還滿意?”
“嗯,不錯?!?p> 好歹聽著睡了一覺,是真的不錯。
“那,在下的請求,公主可否應允?”他人也如同方才贊曲中的“春之調”一般溫軟,勾起唇角,皎凈如白玉。
白衣少女抬頭看他,默然一瞬,想了起來——
——“……調琴奏曲也算個長處,如今無處安身,不知公主可否收留?”
“可?!彼龥]多猶豫,應了下來,“之后我會替你在官府張貼公文,尋找親人。在此之前,我收留你。”
幾日后。
韓湘雪望著書案上少年寫的字,默了默。
她覺著,自己應該是撿到寶了。
如果說,這少年琴技不錯,能將冗長而復雜的四季贊曲彈得一絲不差?!m然她沒聽完,想來也是不錯的。那么說,他其他方面,例如騎馬射箭,例如煮茶,例如下棋,都做得相當不錯。有些與她相差一二,有些與她略勝一籌,兩人竟能旗鼓相當,想來小白他失憶前應該是個翩翩如玉的世家公子。
尤其,字寫得如此好看。
她心中不禁有些好奇。
莫非,這年頭的世家公子,都這般才藝精湛了?
說來遺憾。盡管大言不慚地說一句,她也是文能治國,武能平亂的人物,尤其在這個年歲,當?shù)蒙弦痪涮熘溩印5侨藷o完人,韓湘雪亦如此,她的弱處便在于,字寫得不是那么好看。
大抵是打小離宮,跟著師父佩依東跑西跑,管束過松的原因,她雖然也一直習字,卻較早脫離了習帖,以至于她的字體不是那么飄逸秀麗。不符合時下對于字體“圓正端方”或“秀逸婉麗”的鑒評。
不過,也還算流利自然,字形上很端正,字跡清秀。勉強讓梁太傅看得過去。
不過,小白的字倒是寫得很好看。一看便是經過名家指點,精心苦練過,有風骨,矯健秀麗,比她好了不知多少。
說起來,為什么叫他小白,實在是因為他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軍營眾人——包括她,都不知該如何稱呼他,總不能天天叫“喂”、“那位公子”,忒不客氣了些。
剿匪已經結束,剩下的日子便是回程。單調的很。她有一日便來了興趣,揀出些較為常見的姓氏寫在紙上,問他覺得哪個熟悉親切些,說不定就是他自己的姓氏。
很自然,也有白這個字。他沉默良久,只劃去半數(shù)姓氏,卻不能確定剩下的哪一個更親切熟悉些,韓湘雪便替他擇定了“白”字,先當個假姓用著。
既然有了假姓,干脆再拼個字,做個假名。只有個姓氏,怕是多有不便。
不過,她并沒有什么給他人取名的經驗,看著他一身清素雪白的衣衫,不由想起了初見時那片荼蘼冶冶的梨花林。
突發(fā)奇想:“白梨?”
白衣少年:“……”?
好像是不行……那就先只用性氏吧。
慕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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